仲夏，这就是你的父亲，他真的老了。
  —*—
  海浪声震天，迎合着远处的忽隐忽现的闪电，整个天地间都只能听到大自然的呼啸。
  慕白终于在喝了一口脏水之后，爬上了巨大的漂浮垃圾物，他断了魂似的拿出随身防水呼叫器，吼道：“你们八个人死了没有？没死的，给我吱一声！”
  “在这里！”从不远处的一颗假树上传来了一句蹩脚中文，慕白瞧过去，只看到了三个人影。
  “叫你们在中国好好学中文！天天躲在基地里乱玩，你们呐！我现在中文多……”
  慕白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双冰冷的满是福尔马林气味的手，从后面捂住他的脸，耳际则是偷袭者死尸般的声音，他尖叫一声，坠入了填满了塑料垃圾的海水中。
  —＆—卷轴界—＆—
  德国柏林。
  比斯利山庄。
  月夜无光，清冷的月亮悬挂在半空中，却见不到半点月光。程九柏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点问题，也许是因为病重，白白得变成了一个色盲？他最近看什么都是黑白灰三种色调，叹了口气。
  他坐在电视机前，不停的跳台，还是看不到国内的新闻。山庄里的无线电视都坏了，他只能看到少数几个全是德语的地方台，还是反复讲述厨艺的一些生活类的频道。无论出现在电视画面的美食如何让人垂涎三尺，程九柏都没有任何食欲。
  这样想起来，他觉得自己有两天都没吃东西，只喝过两碗程仲夏送过来的中药。
  “咚咚”女佣前来敲门，程九柏睁开眼睛，立即揉了揉头发，正襟危坐，说：“进来吧。”
  “主人，您还没睡？这是晚上的药，您喝过之后就能安然入睡了。”
  “今天我的状态不错，先不喝药，你过来，我问你，我的夫人，还没有打电话过来？”程九柏记得前天，她好像打过电话来，他也记得，阮香玉说过，等程远和韦静得婚事准备好了，就来接他回家的。
  女佣眼中流露难色，不过，还是很快掩饰过去了。她笑着说：“主人，您的夫人早晨还来过电话，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暂时让您静养，乖乖喝药。”
  程九柏张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嘟囔了半天，他像个孩子那样问：“她没有说其他的？”
  女佣揣测了一翻，又笑着说：“她说，她很爱您，希望您保重身体，等她回来，希望您是健健康康的。”
  “……这才像话。上次我们吵架，就是因为我提到了虎跃，我早说了，虎跃其实没她想得那么坏。他要我的家产，我就给他好了，他也是个有手段的，只是我父亲执意要交给我……”程九柏又眨眨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一下子讲这么多话，他又问：“她以后早晨来的电话，你叫醒我，我自己接。她肯定是想我了，又碍于面子，不肯和我直说，一辈子那脾气也改不了，将来我去了，不知道谁能受得了她的脾气……”
  女佣听出他和阮香玉的感情确实很好，就哄道：“您快些喝药吧，早些休息。”
  “你说得这话是对的，可我不太想喝药。……你替我给虎跃送一封信过去，不能让着小子再这么折腾下去，那是害了他。程家最讲究长幼有序，也最讲究出身和规矩，说起来啊，他的妈妈是我父亲的小老婆……反正我不能看着他这么下去……有什么，我们兄弟俩当面可以说清楚。”
  女佣彻底无法了，她半蹲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坐在轮椅上，自言自语的程九柏，微微给他按摩了一下肩膀，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听您说这么多话呢。”
  “虎跃就嫌我话多啊，老是不听我的话，在外头招惹那些人也不知是什么底细，我得写信！”程九柏颤巍巍的杵着拐杖站起来，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找纸和笔，“呼啦”窗户被风给吹开，程九柏叹了口气，“一定又是程远和韩愈在玩呢，那么大的风车，韩愈那孩子怎么举得动？程远这孩子，就爱为难他嫂子。成天欺负嫂子……”
  听到程远和韩愈名字，女佣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她轻轻的合上大木窗，拿了一件厚厚的条纹毯，给瘦骨嶙峋的程九柏盖上，轻轻的叫了一声，“爸……喝完药，早些睡吧。”
  “你怎么叫我爸呢？……你这小鬼……对了，我得写信！虎跃和香玉，那是八字不合，每次见面就得吵嘴，商场上两个人一点也不让着，哎，我得和虎跃好好说说，要不然我不在国内，香玉恐怕会为难他啊……他不坏的……就是个孩子啊……”
  女佣转身，从抽屉里拿出钢笔和纸张，问：“您……要钢笔，还是毛笔？”
  “毛笔好啊，香玉喜欢看我写毛笔字噢，她可喜欢了。毛笔，毛笔，快点，明天虎跃就要带他喜欢的姑娘去旅游了， 我告诉你啊，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程九柏开始沾墨，煞有介事的开口，他摆摆头，眯着眼睛看向那张白纸。
  “好，您说，我谁也不告诉。”女佣也坐在了小沙发上，给程九柏磨墨。
  墨水不浓，写上去的字，也跟化开的水一般。
  “你保证不说出去就行。我告诉你啊，程远那孩子恋爱了，他自己不知道。”程九柏握着小毛笔，姿势正确，笔力不够，一个【范】字就这么写崩了，他生气的说：“这毛笔不好，你给我换一个大的！”
  “好，马上就来。”程九柏双手交握在一起，有些不安，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差不多掉光了，病态的眸子又开始犯困，眼皮不停的下坠。
  “您的大毛笔，我给您换一张大纸。您为什么写这个范字呢？”女佣又拿来一条围巾，给他轻轻的围上。
  “范……我写【范】了吗？我刚才写的，不是【阮】吗？刚才那张纸，你给我烧掉，香玉很不喜欢看到这个字的，呵呵……”程九柏低头笑得，有种偷偷笑得甜蜜感，女佣这算明白了，程仲夏的母亲就姓范。
  “您怎么知道程远恋爱了呢，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恋爱的男子？每次我看见他，都觉得他很可怕。”
  程九柏使劲摆摆手，否定道：“我这些儿子里啊，程远是最可爱的噢，你们都不晓得。对了，我和你说他恋爱的事情，你可答应过我，不能告诉别人。”
  “您还没告诉我，程远和谁恋爱了呢？”女佣给壁炉加了点炭，室内偶尔有“噼啪”得燃烧声，她有些饿了，就叫人拿了几样小点心过来。
  “呵呵，你们都瞧不出来，只有他老爸——”程九柏得意的指了指自己，“我，一眼就看清了呢。”程九柏四下瞧了瞧，说：“程宏好像又一个人出去玩了，哎，可怜韩愈那孩子咯……你想知道程远和谁恋爱了？”
  女佣点点头，她不知道程九柏说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的程远，“您快说啊。”
  “那你得先告诉我，我这几个儿子，你最喜欢谁？”程九柏手指微颤抖，又开始写字了，他写了【阮香玉】三个字。
  “程仲夏。”女佣没有犹豫，但是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又觉得有些苦涩，她偏过头，“不过，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喜欢别人。”
  “……唔，我知道了，你是看仲夏长得漂亮，就㊣(6)动心了，对不？仲夏长得很像他妈妈啊，非常像。”程九柏又四下看了看，轻声说：“……我上次看见程远这孩子拿着韩愈的小背心发呆了，还闻了一下……就在后院儿。”
  “……小背心？”女佣这才反应过来，这么说，程远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了韩愈……“那，您的意思是说，程远喜欢韩愈！”
  程九柏立即捂住女佣的嘴巴，“你这小鬼，那不叫喜欢，那叫好奇。有点像是恋爱，不过他们成天在一起，我这个做老爸的，觉得他是恋爱了。和我年轻时候追香玉的时候一样……”
  “您觉得，程远和韩愈，他们般配吗？”
  “不般配，韩愈是要给程宏做老婆的，这就是命……”说完，他又站起来，拍拍额头说：“不好，韩愈这孩子没心眼，以后肯定被程远拐去了，宏儿又怎么办呢……”
  又说了一会儿话，女佣哄着他喝下中药，扶着他躺倒在床上。
  程九柏，像平时一样，再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