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像过无数次，某一天，我会和我的三个孩子相认。
  在阳光湛蓝的晴天，在花儿绽放的春日，在充满笑声的梧桐大道……
  却没想到……
  —*—
  手上的玫瑰是刚从温室里摘的，上面还沾着几点露水，程锦声握紧这束带刺的玫瑰，从湿滑的假山边走过，原本在怪石上停留的两只绿鹦鹉听到这铿锵的脚步声，吓得“扑棱”两声飞走。
  这脚步声，如同是二战时期德国党卫军的铁蹄，肆意的蹂躏着地面。所到之处，全都是深深的凹陷下去的脚印，程宅这阵子忙着修理前院的那些苗圃，西园这边的青苔就爬满路面，一块又一块，在地灯的照耀下，彻底占领了原本光洁气派的大理石路面。
  在程锦声的记忆中，这条路原本是用黑红相间的大理石铺成的一条两米宽的大路。他小时候喜欢在下雪的冬日里，在这条路上溜冰，然后摔成嗷嗷叫的花脸猫。
  “嗑噔嗑噔”的脚步声引来了两名女佣的注意，她们放下扫帚，看向一路前行的程锦声，两个人都惊讶的捂住嘴巴。
  “他……他不就是刚被记上族谱的……五爷么？今天……就要回程家了吗？”
  “没听说啊？”
  “哎，可怜小少爷走失了。”
  “惜少爷那么单纯可爱……哎……”
  电视上关于程惜的报道，暂时只是用了“走失”这两个词，锦城卫视和云端一台也第一次跨台合作，在每个节目的下方，循环播出程惜的寻人启事。
  程宅没什么大的变化，这是程锦声一路走来的感觉。
  那些儿时记忆里的味道，还是清晰如昨。几株绿草点缀的窗台，巨大的地下仓库门口，有一名老护院坐在那儿，花园里穿梭的女佣，程家的女佣制服是碎花底，像是英格兰山岗上一簇又一簇的野菊花，忽而点缀在偌大的园中，无论是什么季节，都带着一股盎然的春意。
  他手里仍旧攥着那束带刺的玫瑰，“嗑噔嗑噔”的向前走着，踏过碎石子铺成的小径，眼前的院门半开着，推开门，他径自走到坐在桌边品茗的程素然身边。
  “啪”得一声将玫瑰摔在桌子上，双手撑着冰冷的桌面，盯着程素然，用警告的口吻斥道：“你要玩死程远是你的事，别牵扯到我的孟回。”
  “哇哦，这玫瑰真漂亮。”程素然笑着抚摸那些含苞待放的玫瑰，目光触及到程锦声掌中流出的鲜血，啧啧的用手帕抿住鼻子，“你离我远点，我怕闻这气味。”
  “三姐。我对程宏是怎么死的一点也不感兴趣，就算真的是程远做的，我也觉得无可厚非。”程锦声的目光聚集在程素然手边的一个玩具盒里，那个铁制的玩具盒已经生锈，里面躺着的全是陈旧的塑料玩具。
  “这就是为什么回来的原因。”程素然指着这些玩具，笑着解释道。“我要让他……亲自告诉我，亲口对我说，真相是什么。”
  “整整五十三个顶尖杀手。三姐。”程锦声收回视线，“知道昨天有多少人等着看程远怎么死吗？你让他们彻底失望了。”
  “这一次失望，下一次……呵呵。我要让他开口，我必须要让他开口。”程素然笃定的说。
  “我再说一次，程远是程远，孟回是孟回。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请你不要牵扯到他。”程锦声转身正准备走，程素然就站起来，说：“我记下了。”
  “……”程锦声拉开院门，“我想你还记得，程惜是你最敬爱得大哥程宏的遗腹子。”
  “遗腹子？呵呵……哈哈……”程素然蓦然笑开，她拿起剪刀，修剪程锦声带过来的玫瑰，“程惜，就是大哥生平最大的笑话。遗腹子？呵呵……呵呵……遗、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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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崽崽……崽崽……妈妈在这里……你不要害怕……”韩愈的泪水从眼角滚落，她的脑海中全是程惜那张调皮的笑脸，红红的小嘴讲个不停，他童声童趣的每一句话……“你不要害怕……”
  韩愈此时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的本音，她哽咽着，不停安抚着根本听不到这些话的程惜，怀中的玩具木马早已经被濡湿，两只又大又圆的马眼睛看上去也眼泪汩汩。
  “为什么我这么久都没认出来？”程依依捂住嘴巴，拽住了浑身僵硬的程非凡的衣领，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只能压抑着那声呼之欲出的嘶吼，“……为什么……”
  程非凡脑海中开始出现他第一眼看到孟回，在各类商业活动上看到的孟回，和自己有点针锋相对的孟回，在二叔怀中的孟回，被二叔专注的凝视的孟回……和自己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关怀腔的孟回……被逮到正在偷看自己的孟回……两滴眼泪落下，程非凡觉得咬紧牙关，轻轻的推开门，喊道：“妈。”
  “……”韩愈睁大眼睛，无措的坐在程惜的床上。
  “妈！”程依依冲过去抱住了她，”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呜哇……妈妈……妈妈……妈妈……”
  起初是浑身僵硬的，好像全身都被无数根刺给扎住，这些刺不断拉紧，像一个挣不开的网，彻底将韩愈束缚住。在程依依一声一声执拗的呼唤里，韩愈擦干眼泪，身体渐渐放松，她像从前那样，紧紧的抱住程依依，唤道：“依依……妈妈在这儿呢，依依乖……依依乖……”
  “不，女儿一点也不乖！女儿天天和阿恢恢吵架！天天和奶奶顶嘴！天天缠着二叔买漂亮衣服！天天……天天……”程依依张大嘴巴，像是回到两岁那年站在人来人往的市中心，却找不到母亲在哪儿的恐惧，她嚎哭着，睁开泪眼看着韩愈，看够了，又钻到她怀里，㊣(5)“天天想你……你不要我们了……呜呜……”
  “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韩愈看向站在原地的程非凡，“过来，让妈妈抱抱。”
  “妈。”程非凡深吸一口气，抱住了韩愈，好像在试探什么似的，抚摸着韩愈的后背，“妈……”
  “哭吧，非凡，哭出来好吗？”韩愈摸摸他的头和脖子，“我的儿子，才不要变成程远那个冰块那样。”
  “妈……”程非凡好像确定了那股熟悉的气息，紧紧抱住韩愈，“妈……妈……”
  “依依乖，非凡乖……”在二人的恸哭下，原本停止哭泣的韩愈又开始掉泪，那眼泪已经无法自持，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情感，不停的坠落。
  程远端着一杯参茶，小心的合上了半掩的房门，靠在墙上，两抹湿润同样在他深邃的眸中闪过。良久，他转过身，端着参茶走到楼下。
  “阿远，姐弟俩怎么样了？”阮香玉坐在沙发上，手上是今天的报纸，电视是开着的，程惜的寻人启事已经是全城皆知。
  “还好。”程远坐下来，参茶放在茶几上，阮香玉看到他的表情，就安慰道：“没人敢把程家的孩子怎么样，放心吧，他怎么绑架的，最后就会乖乖的送回来。”
  “若是记者们问起来，妈你就说是走失。”
  肖礼坐在阮香玉身边，瞟了一眼程远，又瞟了一眼阮香玉，其实阮香玉听说程惜被绑架的事情时，那几声冷笑充分说明她对绑架者的不自量力感到羞愧，她似乎是小看了蓝。肖礼不知道这个蓝到底有多么神出鬼没，他只知道，在过去十二小时里，全锦城已经被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