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你已经认不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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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次手术后，我的脸，不再是我的脸。
  很陌生，完全不是韩愈的，我的那张脸。
  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笑得时候，带着点不经意的纯真诱惑；沉默的时候，就像是阳光，从最高最远的天空倾倒下来，流入人间淡蓝色的深秋；哭的时候，浑身都浸透了隐忍和无辜；梦醒的时候，揉揉眼睛，那股清泉般的真挚就会从睫毛下延伸出来。
  很熟悉，是韩愈的，我的感觉。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在意过自己的容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程远曾经说过，韩愈，你有很多个你，而你，总用最糟糕的那个你，来面对我。
  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否，眼前这个少年，也是其中一个我？
  手术之后，可能是由于赖医生觉得太过满意，常常会在巡房的时候，拿起相机，和我合照，他说，最好的认识新自己的方式，就是照镜子和拍照片，臭美的天天看，日子长了，印象深了，你就不会产生陌生感。
  我开始拿dv拍自己，学着电视里的主持人，自问自答，回忆从前，说说现在，词穷的时候就编造一下未来。拍完了之后，再自己看，如此反复。
  每天都会有憧憬，但随时会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哭和眼泪。心里的声音说，你的前半生就是个笑话，而现在的你，更像是一个笑话。
  我现在叫孟回，住院部的所有护士都认识我，有些刚上岗的小护士会找机会来我的病房，问这问那，起初我还以为，她们是在捉弄我，毕竟十九岁的孟回，瘦弱，苍白，寡言，甚至孤僻。这样的“小男生”，会让人产生恶作剧的念头吧。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喜欢我。
  当我真正开始回忆我的前半生时，记忆里只留下了程宏一个浓重的黑影。
  是的，黑影，这很奇怪，车祸之后，我脑袋里，常常回出现黑白的画面，有点卓别林的默剧。程宏是个很忙碌的人，无论何时，他都在忙碌。新婚那时候，他经常都是半夜两点才回家，有时候一身酒气，有时候洗完澡就去书房了，他对我很温柔，在床上从来不欺负我，只在极少的情况下弄|疼我。
  嗯，程宏是个温柔的男人，这点无可置疑。他很我们的家，很希望能多陪在我和孩子们身边，这点生前一直没有实现过。
  ……我不是他的唯一啊，这点，我终于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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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冬，大街上很冷。锦城今年的冬日，酷似北极最寒冷的季节，我搓着手，站在公交站牌边，下一站，我要去程宅，这是出院的后的第三天。孟谦说，你早点回来，别到处乱跑。我裹着深青色的大棉袄，戴着藏蓝色的毛线飞行帽，厚厚的口罩，全副武装的站在公交上。
  拥挤的车流，闪烁的霓虹，交相辉映的天幕。很久了，真的快十六年的时间里，我没有坐过这么拥挤的公交，气味难闻，有个小朋友在嗑瓜子，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程远总是理直气壮的侵|犯我，可能是因为，他给我提供了这世界上最好的物质。
  孟回和最初的韩愈一样，贫民一个，以前我想要的一切，都太简单，点头说，我要，它便来了。不过，现在心情仍然不错，为了一顿大餐而囊中羞涩，是很幸福的事情。
  公交到了，我下车，将围巾再次围上，跺着脚，低头走到了程宅附近，快到八点了，餐厅的灯光亮着，什么声音也不到。非凡的窗户是开着的，正如报纸上所说，他去英国留学了。依依房间的窗户亮着灯，我能看到小惜在她的床上乱蹦的影子。
  又凑近了一点，来回走了很久，餐厅里……只有阮香玉、程九柏……和肖礼。我的两个孩子，他们不吃晚饭吗？护院们已经注意到这里，我必须马上离开。
  “啊。”一阵尖锐的刹车声穿破耳膜，眼前的跑车离我只有半步远，灯光刺眼，我靠在树上，气喘吁吁的看着车上的人……是程远……他在看着我，打量我。
  “啪”他摔门走了下来，对出来的护院们说：“去看看，那个男孩怎么回事？需要赔钱的话，你们处理。”
  “是的，二爷。”
  就在这一刻，天空下雪了，街灯亮如白昼，我裹紧棉袄，转过㊣(4)身，不理会护院们的呼喊，开始，我只是走了一两步，程远没有追过来，我加快脚步，程远依旧没有追过来……当我走完整条法国梧桐遮蔽的大道，他……还是没有来。
  我回到孟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最近剪切的，有关于程远的新闻，全部撕碎，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又倒进了街边的垃圾站。
  第二天，我变成了孟回，彻头彻尾的变成了孟回。
  做一个小男生，难度并不大，恰到好处的微笑和乖巧，我很快赢得了社区的一致喜爱，并得到了这辈子的第一份工作，在蛋糕店卖蛋糕。车祸让我的味觉发生了一些变化，有时候，我可能尝不出，到底是苦味还是甜味？孟妈妈，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让我能恢复味觉，还吃了中药，很大一包。
  我很少发呆，很少想以后，常常会忘了从前我是谁，大家都叫我孟回、小回、小孟。
  孟谦叫我阿回，他等我身体状况好了之后，开始给我授课，我知道，他是很优秀的人，不过，那是在遇上我这个傻子之前。
  我会英文和葡语，其他的都不行，韩语和日语只会几句日常问候。
  我们坐火车去了康城，还冒充志愿者到了我家，爸妈老了很多，奶奶已经过世了……
  在康城，孟谦说，不管你以前是谁，现在，请成为孟回吧，你很适合现在的角色。
  如他所言，我报考了笃信学院，以一个还算拿得出手的分数，侥幸的进入了这所金融学院。
  这一次，这一回，这一生，我不想再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