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西索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吗？”天真的小杰开始冒傻气，雷欧力都能想象到他在电话的另一边掰手指头算数的模样：“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就只差……唔，八岁。会不会等我们老了之后，西索还是现在的样子呢？”
  青春永驻的变态什么的，那种事情，想想都觉得恶寒。
  雷欧力打了个寒颤，赶紧打断自己脑中的妄想：“那岂不是说等我们老了之后才能救出必莉卡……”或者彻底死心，接受必莉卡的死讯。雷欧力顿了顿，坚定地反驳：“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西索的身体，是令他们坚信必莉卡仍然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的唯一证明。
  雷欧力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在真新镇发生的事。
  在实验室中，缇奇扭开台灯，一手端着放大镜，另一手捏着一枚小小的金色耳钉研究。据说那是必莉卡送给西索的礼物。
  “嗯，看来的确是用我新发明的炼成阵制作的。”缇奇推了推牛奶瓶底厚的大框眼镜，拿放大镜一下下敲打着自己的头顶，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多谢你啦，小伙子。”
  小伙子？
  西索挑了挑眉，这个称呼可真是陌生啊。
  缇奇的实验室不大，里面挤满了各种古里古怪的、雷欧力从未见过的材料和半成品以及试管、坩埚等器材，一些图纸被图钉固定在桌边的软木板上，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厚薄不一的书和卷轴，放不下的部分就乱糟糟地叠放在地板上，歪歪扭扭的书山一直垒到天花板。
  雷欧力原本正在和一只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骨大眼瞪小眼，听了缇奇的话不免疑惑极了，只听缇奇解释说：“虽然还不够完善，但确实转移了部分伤害。唔，不错嘛。”
  刻在耳钉中的炼成阵是一套子母阵，功能逆天到令人发指：伤害转移。在受到生命威胁时，能够将自身所受的伤害等价转移到另一人身上，简直等于多了一条命。
  雷欧力钦佩万分，以前没看出来，西索竟能为了必莉卡做到这种地步，但等他感动地望向西索时，一见他瞳孔缩小，露出一副千年难得一见的呆相，就知道他带上这只耳钉时，一定是不知情的。
  天知道，这可怪不得必莉卡，谁让缇奇给她图纸时，只说是个“保护阵”呢。而且，以缇奇以往实验的成功率，所谓保护阵，一般只能起个令人安心的护身符作用而已。
  西索愣了一会儿，很快重新找回思绪：“但我身上并没有出现伤口。”
  “谁知道呢，虽然炼成阵的确有发动过的痕迹，不过，毕竟只是个半成品而已啊。”缇奇若无其事地将那颗耳钉丢回西索手心，雷欧力看不出他是否为实验成果的不完全而感到懊悔，抑或为这项成果可能保住了必莉卡的性命而庆幸。
  也许，两者都有吧。
  此后几年，雷欧力用尽自己知道的一切方法，对西索的身体进行了无数次检查。
  既然西索没有死，身体却诡异地停止了生长，那么，必莉卡恐怕是遇到了时间停滞类的封印。
  这也算生命威胁吗？雷欧力不知道，但即使将人体冷冻，也是有时限的。
  必莉卡，能等到他们吗？
  ***
  三个月后，一条震惊考古界的新闻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塔尔希递遗址被盗，遗址内的所有陪葬品神秘失窃，警方于当日晚上十点接到报警，并开始调查此案，但截至目前为止，尚没有任何进展。
  根据遗留的痕迹，有相关人士怀疑，这很可能是著名盗窃团伙幻影旅团的“杰作”。
  雷欧力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心虚地连猎人协会的电话都不敢接。
  西索那个家伙，连根毛都没给人家剩下。刊登在报纸上的照片中，只有“家徒四壁”的几间墓室，若没有文字说明，还以为是谁家的地下仓库。
  纸里包不住火。更何况，以西索的性格，雷欧力甚至不敢指望他擦干净自己的指纹，越多人找麻烦，那个变态越觉得有趣。
  雷欧力深深叹了口气，预感自己在猎人协会中的职场生涯即将走到尽头。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小护士伊格莱娜脚步轻快地捧着一叠衣服进来，说：“博士，这是干洗店送回来的西装。”
  雷欧力心里有事，顾不上理会这些琐事，简单地“嗯”了一声，示意她把衣服放在桌上。
  伊格莱娜放下东西，转身要走，雷欧力却叫住了她：“你等等。”他的目光落在西装上，两指捏住一个塑料自封袋提起来，里面装着一只纽扣大小的黑色装置：“这是什么？”
  伊格莱娜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又立刻压下去，缓缓地回答：“窃听器，帕拉丁奈特博士。”
  这是一个示好的绝佳机会，她的家族一直希望拉拢雷欧力这样的人才。伊格莱娜试探性地提议：“据干洗店的店员说，是从您的西装外套口袋中发现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帮您查一查它的来源。”
  雷欧力穷得叮当响，衣服一直不多，值得干洗的高档西装只有这一件。上次穿过之后，忙得忘了打理，直到前几天，因为下周需要同某老板谈投资的事情，才想起来送去干洗店洗一洗。
  过往几个月的画面飞快地从脑海中闪过，上次穿这件西装，还是三个月前去邻市出差的时候，客户是个老男人，他们之间除了握手，没有进一步的肢体接触。
  那之后就回到了诊所，对了，那天西索突然来访……随着回忆，一句“博士艳福不浅啊”在脑海深处响起，一个金发大胸美人的形象突兀地从模糊一片的回忆中跳出来——
  “糟了！”
  ***
  如果指望后知后觉的雷欧力，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早在塔尔希递遗址失窃案发生之前，西索抱臂倚在门口，同一群气焰嚣张的人物对峙：“……原来如此。你还真是不死心啊，输给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还没让你清醒过来吗？”
  “混蛋，你说什么？！”
  “谁允许你用这种口气……”
  打头的黑发男人名为xanxus，他一抬手，止住后面躁动的手下，偏头扫了一眼跟在身旁的金发女人，冷着脸嗤笑了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啊，西索。”
  为了掌握西索的动向，他也花费了不少工夫。
  “做个交易吧。”xanxus凝视着塔尔希递遗址，提议说：“虽然不知道你要这么多流金石有什么用，但这样大的量，总需要有人替你运输；假如要出手，也不好直接扛着一副金棺材，总要切割一下吧。不止是这些，我们还可以帮你擦屁股。”
  他一招手，其中两名手下立刻出列，xanxus接着说：“这两个是盗墓的专家，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当然，如果故意留下什么，也绝对会做得自然无比。”他沉吟了一下，说：“至于这次的事嘛，就栽在蜘蛛头上，不错的主意吧？”
  虽然西索仅仅出于同强者对战的心态，而挑战幻影旅团的团长，但xanxus好像误会了西索与幻影旅团之间有什么仇怨。
  不过西索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仅仅思考了半分钟，便摆出了合作的姿态：“条件呢？”
  送上门的劳动力，不用才是笨蛋呢。
  ***
  海风拂面，赤红流金的晚霞将海天上下染成一色，渐消的马达声中，船尾搅起的白色浪花也逐步归于平静。
  几个男人将船舱中的箱子拖到甲板上，取出里面的矿石，撒小米喂鸡似的，一块接一块地扔进海里。
  马卡欧跟着扔了一阵，肉疼得不行，捂着心口跑去船尾，说：“扔了，真扔了啊，这可是深海，就是后悔了也没那么容易捞回来的！”
  西索站在船舷处望景，尖尖的下巴搁在手背上，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好像那些价值连城的流金石都不是他的东西一样。
  几个月前，西索在沙漠边缘找到了妖精的尾巴的创始人之一，沃洛德·辛肯。
  依据时间停滞与天狼岛的消失，沃洛德推测，很可能是因为沉睡在岛上的初代会长梅比斯动用了妖精三大魔法之一——妖精之球。魔法发动期间，妖精之球笼罩范围内的一切，将暂时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形成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因此，无论遭受多么强大的攻击，都不会影响到里面的生物。
  但同时，这样逆天的魔法需要极其恐怖的魔力支撑才能够发动。借助妖精的尾巴所有主力成员的魔力总量，完成第一步的空间割裂已经十分不易，第二步原本应当将这个独立的小空间重新嵌套回来，至今没有完成这一步，恐怕是由于魔力不足所导致的。
  流金石这样的珍稀矿石，在寻常人眼中，是标榜财富的道具；在军队中，是制造武器的高端材料；在魔导士的世界里，却是蕴藏魔力的天然晶石，许多魔法道具都是用流金石打磨加工而成的。
  将流金石丢到天狼岛原本的坐标位置，以期里面的魔力能够加快妖精之球回归的进程，这仅仅是沃洛德的一个设想，但对快要绝望的妖精的尾巴的成员而言，不亚于又一个巨大的希望火种。
  马卡欧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他的眉心从七年前听说主力成员失踪的消息后就没松开过。
  心急如焚也没有用，马卡欧强迫自己从海面上转移开注意力，主动同西索攀谈：“你是意大利长大的？”
  一张薄薄的扑克牌在指尖转来转去，西索对马卡欧这样的大叔毫无兴趣，望着海面敷衍地反问了一句：“从哪儿看出来的？”
  马卡欧一指船舱，说：“里面有意大利黑手党的标志。”别看他现在年纪大了，没什么冲劲，年轻时可也接过不少生死一线的高危委托的。
  啊，xanxus那个家伙，还真够高调的呢，竟然敢大喇喇地印在船身上。
  西索漫不经心地想，虽然这些年来，xanxus始终试图说服他回去帮忙，但他对彭格列可没那么深的感情，无论是家族内部争夺第一把交椅还是与其他家族火拼，都无聊透了。
  整个世界都……无聊透了。
  ***
  围绕着天狼岛消失的地方，西索租借来的游轮在海上航行了七天。
  船舱中满载的流金石背负着众人的希望沉入海底，然而，直到船上携带的食物和清水消耗殆尽，平静的海面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果然，还是没用吗？”马卡欧站在船头自言自语，指甲几乎掐进钢铸的栏杆里，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出海搜寻消失的天狼岛了。
  海上起了雾，这雾气仿佛直往人眼睛里钻，生生钻出两眼泪花来。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马卡欧连忙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事？”
  来的是妖精的尾巴的另一名成员里达素，这次他们七个人随西索一起出海，其实心里也明白希望渺茫，只是他们连这一点渺茫的希望都不愿意放弃罢了。
  “……会长，差不多到回去的时候了吧？”里达素盯着甲板，假装没听出马卡欧的哽咽：“流金石已经全部投放入海，船上的清水也快要用完了。”
  马卡欧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再等一会儿吧……就这样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罗密欧说啊。”想起自己的儿子，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着说着，突然双手捂住脸，压抑地抽泣起来：“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罗密欧他啊，自那之后，一次都没有笑过……”
  妖精的尾巴公会前三代会长，每一个都是惊才绝艳的大人物，唯有马卡欧，这个主力成员失踪后被临时推举出来的第四代会长，在真正强大的魔导士眼中，弱得连蚂蚁都不如。
  但在这种特殊时期，除了瘸子里面拔将军，还能怎么办呢？
  就算被人称作“废柴会长”，就算外界评价跌落谷底，就算忍受着其他公会的欺压，也不想解散他们的公会啊！不想等其他人回来后，发现连家都没有了啊！
  “这七年来，我们都看在眼里。”里达素拍了拍马卡欧的肩，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你已经很努力了，会长。”
  “会长！里达素！快来！”就在他们默认又是一次无功而返时，碧丝卡激动地捏着一只通讯水晶球从船舱中冲出来：“青色天马公会说，他们监测到了附近海域的魔导粒子数值出现了波动！天狼岛真的还存在！也许……”
  “快看！看啊！”
  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无风起浪，巨大的透明水球从海底破浪而出，内中绿草茵茵，鸟雀啁啾，正是消失七年之久的天狼岛。
  一瞬间，马卡欧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指着海面，发出“啊啊”的叫声。
  绝对防御魔法·妖精之球。
  妖精的尾巴的成员几乎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岸，岛上分布着他们被砂石掩埋的、伤痕累累的同伴，但，是活的，每一个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马卡欧？！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纳兹和七年前一样啊！完全没变！”
  “啊，危险！我们刚才受到了阿库诺洛基亚的袭击！”
  “已经过去七年了，阿库诺洛基亚早就飞走了！”
  他们是在一片凹陷的洼地里找到必莉卡的。
  “必莉卡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哦！……欸？为什么只有必莉卡长大了？”
  “笨蛋！因为那个什么什么炼成阵啦！魔术师不是说过了吗？”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最后的记忆就是阿库诺洛基亚吗？”
  “唔，好像做了一个美梦呢，虽然不记得内容了。”必莉卡身上裹着西索的外衣，里面是被撑裂的连衣裙。她的身体已经完全蜕变成了少女的模样，但神情还带着孩子的天真和稚气。
  沧海桑田，王质烂柯。
  必莉卡被碧丝卡紧紧搂在怀里，目光扫过周围的人，从和她一样茫然的露西，到涕泪横流的马卡欧，从抱头痛哭的引擎小队，到眯眼微笑的魔术师西索。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