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暑假的教员聚餐活动(上)
作者:全金属弹壳      更新:2022-11-30 04:33
  1983年8月。
  一场台风呼啸而过。
  台风带雨落,雨过则天晴。
  这场被命名为爱伦的台风在福海掀起过一波又一波的滔天巨浪后,终于离去了。
  天色初晴,生产队的上百艘机动船一起离开码头奔驰进深海——
  抢风后大渔获!
  王忆在山顶校园里转了转,碰上正在锁门的李岩京:“李老师你怎么还在学校里?”
  现在是暑假时分,本地教师都回家了,连秋渭水都去县里养胎了。
  李岩京憨憨一笑,说道:“我看天气预报上说这次的台风挺厉害,怕学校的门窗屋顶出什么事,就在风停以后赶紧过来了。”
  “校长你不用忙活,学校这边没什么问题,你歇着就行了。”
  王忆点点头。
  手下有人,当领导的就是轻快。
  风停雨歇,河清海晏,海岛上处处都是崭新与清爽,微微飘荡的海风变得轻柔起来,酷暑之气烟消云散,正是夏日好时节。
  这时的天涯岛风景秀丽,丰沛草木被洗成嫩绿色,嫩的一掐会滴绿水。
  山间路上码头下,处处野花争芳斗艳,红色黄色紫色粉色白色的花瓣上沾染了点滴雨珠,晶莹剔透之下,映衬着下面的花瓣更是轻薄。
  阳光照耀,处处有闪光。
  王忆见此欣然的背起双手环顾四周景色。
  这可是自家的江山!
  李岩京背上书包准备回家。
  王忆招招手:“刚来就回去?着什么急?走,我领你去转转。”
  李岩京受宠若惊:“好啊,不过校长,我急着回去是到吃午饭时候了,我要是回去晚了……”
  “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王忆打断他的话。
  李岩京顿时满脸期盼:“吃什么?是吃火锅吗?”
  天涯岛的火锅很有名。
  这名声是靠县城里的生产队大灶给打出来的。
  很多市里人和隔壁佛海县的人都会来品尝,说天涯岛的锅底最香。
  王忆说道:“火锅有什么好吃的?不是,主要是大热天的吃什么火锅?越吃越热啊!”
  “今天中午我请你吃烤鱼,给你做烤海鲜吃!”
  李岩京听到这话颇有些失望:“啊?要吃海货啊?”
  王忆说道:“主要是烤鱼,我跟你说,你肯定没吃过,好吃的很!”
  李岩京说道:“烤鱼我吃过,我小时候就吃……”
  王忆问道:“你说的烤鱼是用木炭用木头点火烤是不是?”
  “是啊,要不然怎么烤?”李岩京笑了。
  王忆说道:“用烤盘!”
  “反正你等着吃吧,绝对好吃,走,我领你去搞点玉米和土豆,做烤鱼一起煮上玉米和土豆,滋味不赖。”
  李岩京挠挠头。
  不是烤鱼吗?怎么又要煮上玉米和土豆?
  搞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他的期待。
  他知道王忆的厨艺很神奇,自从看过几部西洋片子以后,岛上社员私下里都尊称王忆为天涯岛饮食业教父!
  这时节玉米将熟还未全熟。
  所以要摘玉米得去玉米地里。
  台风带来暴雨,风雨之后,农田情况挺糟糕,王忆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集体田里,跟红军过草地一样,跋涉的很辛苦。
  经过去年冬天的垦荒,今年生产队农田面积陡增,所以种植的农作物便比以往多。
  以往岛上不怎么种植玉米,今年春天播种了好大一片玉米。
  自然,玉米种是他从23年带过来的。
  有的是粘玉米,有的是香玉米,他没有带水果玉米种子,那玩意儿有点太先进。
  八月份来说,春玉米已经快熟了,雨水一洗叶片越发碧绿。
  王忆感叹道:“看,水滴落在绿叶上,像一粒粒晶莹的珍珠。”
  李岩京立马伸出大拇指要赞叹:校长高见。
  然而王忆紧接着笑道:“我这个比喻是胡扯淡的,哈哈,珍珠哪有这么美,是不是?”
  海边人家见多了珍珠,这玩意儿长得不透明,且形状千奇百怪,就是贝壳吞进沙子后形成的鞘膜结石,本质跟胆结石腰子结石一样。
  李岩京自然知道珍珠的真实样子,但王忆这样官方打脸让他很尴尬。
  他的溢美之词都到嘴边了!
  偏偏王忆还注意到他要说话了,问他:“怎么了?伱想说什么?”
  李岩京抠了抠脚上的泥,忸忸怩怩的说:“没、没什么,就是我觉得、我觉得,这玉米叶上的雨滴像泪珠。”
  王忆说道:“嗯,你这个比喻不错,想想也对,这些玉米好不容易长了一季结果要被咱俩糟蹋,它能不流泪吗?”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玉米们那亭亭玉立的身段,就想看看谁已经成熟了,好糟蹋它。
  李岩京见此明白了:“校长,你要偷玉米啊?”
  王忆一翻白眼:“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是咱们要偷玉米,什么叫我要偷玉米?”
  李岩京顿时停下脚步,连连摆手:“别、别啊,校长,咱们是教员,要以身作则,不能偷盗集体资产!”
  王忆继续翻白眼:“你也知道这是集体资产?那这叫什么偷?这是咱的集体田,是咱的共有玉米,咱来掰玉米算偷吗?”
  “再说了,孔夫子曰,窃书不算偷,窃玉米亦不算偷!”
  李岩京茫然的问:“孔夫子还说过这话?”
  王忆说道:“当然了,我当校长的还能骗你不成?”
  孔乙己老夫子也算是孔夫子!
  然而李岩京胆小却有底线,这也是八十年代人的风骨:“校长,我觉得这样不好,这是集体的田,是集体的粮,咱们自己来拿就是偷。”
  王忆终于找到一瓣最丰满鼓胀的玉米,他上去掰下来说道:“我就要这一个,也算偷吗?”
  李岩京想点头,王忆捏着拳头给他看了看。
  于是他便小声道:“一个的话也不好,不过咱可以跟队长说一声,一根玉米棒子要不了几个钱,咱买下来、多买几個,要不然一个怎么够咱俩吃?”
  王忆说道:“谁说这是给咱俩吃的?你不是宁死不食嗟来之食吗?这是给我自己吃的!”
  李岩京陪笑道:“不是,我是说偷东西不对,不过偷来的更香,我吃、吃。”
  王忆搂着他说道:“你有这个觉悟就对了,走,哥再带你去偷鱼偷海货——不对,是去拿、去拿!”
  在海岛上做烤鱼怎么能真的只煮鱼?要是只煮鱼的话,那梭子蟹怎么看它?对虾怎么看它?滑皮虾皮皮虾们怎么看它?
  特别是盛夏海货多,梭子蟹个大肉肥且嫩,吃得过瘾;对虾滑皮虾皮皮虾凤尾虾白虾的虾肉又营养又Q弹。
  更别说这年头独特的野生大黄鱼,用来做烤鱼,那真是鲜到让人连骨头都不舍得扔掉!
  不过八月可以吃龙头鱼,这鱼在当地俗名豆腐鱼,肉质滑嫩的就跟豆蔻少女的脸颊一样。
  他正在畅想,李岩京这边哆嗦起来:“还要去偷鱼?校哎妈呀,校长,你可是王老师啊!”
  王忆认真的点点头:“是啊,我是王老师。”
  李岩京着急的说:“不是,咱队里人都那么尊重你,你怎么能偷了玉米又去偷鱼啊?”
  “再说海货这东西不值钱,我都听说了,你只要说你想吃,咱队里人就会给你送过来……”
  王忆摆摆手:“那多没意思?李老师,有句话你或许没听过。”
  “这话叫做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李岩京听到这话呆若木鸡。
  校长那威严巍峨的形象,在他心里有点崩塌……
  王忆看着他那胆小的傻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不逗你玩了。”
  “你说的是,队里人老给我送鱼送虾,可那是他们赶海捡的。这几天台风吹的厉害,队里人去哪里赶海?”
  李岩京为难的说道:“那也不能偷吧?”
  王忆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去那我自己去,到时候我弄个锅子,然后往里放上点油辣子锅底,嗯,用的是牛油哦,炒香以后再加点佐料,把海货炖的烂烂的,再配上点小酒——那滋味!”
  “啧啧啧。”李岩京猛咂巴嘴,竟然流口水了。
  这也正常。
  作为六十年代生人的穷苦人家,他从小到大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但即使这样,李岩京也不愿意去偷集体的资产。
  一根玉米还好说,再去偷盗集体的渔获,他觉得这就不像话了。
  这样他陷入两难境地。
  王忆见此便不再考验他——他想把李岩京当自己在学校的接班人培养,因为李岩京是他的迷弟且拥有出色的教学天赋。
  然而要当校长最重要的还是为人品行。
  李岩京今天表现不错。
  于是王忆便说:“行了,咱不去偷渔获,你刚才的主意不错,不管玉米棒子还是渔获都不值什么钱,咱们自己去买,买了大吃一顿!”
  李岩京听到这话终于露出笑容,大声说:“好啊,校长,我来出钱。”
  王忆给他使了个眼色:“嘘,说话小点声,别把人给引过来!”
  李岩京小声说:“我懂、校长我懂,正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王忆点点头。
  他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出庄稼地,然后出去一扭头。
  不远处还有俩人鬼鬼祟祟的从地头里钻出来。
  双方打了个照面后都先退了一步。
  一方是王忆、李岩京。
  一方是徐大、沙生泉。
  徐大挽着裤腿,双脚满是泥泞。
  他看到两人怀里的玉米后乐了:“哟呵,校长,你们来偷玉米啊?”
  沙生泉微笑着斜睨王忆,那目光不言而喻:原来你是这样的王老师!
  王忆瞪眼怒视两人:“瞎说什么呢!谁跟你们似的来挖集体的墙角?”
  说着他就给李岩京使了个眼色。
  李岩京说道:“就是,你们才来偷玉米呢,我们是来买几个玉米再去买点海货然后王老师要做烤鱼。”
  他这么一说,徐大顿时瞪大眼睛:“啊呀,今天中午不用做饭了,有好吃的啊。”
  王忆怒视李岩京,掉链子的货。
  他说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水性那么好,今天队里出海抢风后渔获,你怎么不去帮忙?”
  徐横正要说话,王忆又指向沙生泉:“沙老师,大中午头的你们俩不回宿舍在外面转悠什么?”
  “特别是你这个书包,怎么鼓鼓囊囊的?嘿,说你结果你还捂住了,里面是什么?”
  沙生泉眼神飘忽,用手摁住书包说道:“没,没什么。”
  王忆见此精神大振。
  好家伙,轮到我来撒野了——不对,轮到我来主持正义了!
  他上去指着两人展开义正言辞的批评,将两人批了个狗血喷头。
  后面又有脚步声响起,几个拎着凉鞋、满脚泥泞的庄稼人说说笑笑的走出来,看到四人在对峙便打招呼:
  “王老师、徐老师你们都在这里。”
  “徐老师你和沙老师怎么还不回去?”
  “就是,地里活忙活完了,你们俩跟着忙活一上午,雨没停就过来了,赶紧回去。”
  王忆听到老农们的话后愣住了。
  徐横和沙生泉猛然大笑,徐横还说道:“没事没事,王老师看我俩背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出来,以为我俩薅咱集体的羊毛呢,正在教育我俩。”
  听到这话,王忆气的想踹两人。
  这俩骚货给他下套呢!
  原来两人上午是来庄稼地帮忙干活了,不用说,包里装的是从庄稼地里收拾出来的一些零散东西。
  果然。
  沙生泉拉开书包给他看,说:“校长,我和徐老师弄了几根甜杆,你和李老师吃不吃?老甜了。”
  徐横更是理直气壮的说道:“校长,这甜杆可不是我们偷的啊,它们已经给风吹倒在地上了,扶也扶不活,我们只能吃了。”
  书包开口,露出里面一些纤细碧绿如竹子似的东西:
  这是糖高粱!
  甜杆是糖高粱的俗名。
  糖高粱也是高梁的一种,不过它不仅跟普通高梁一样能产粮食,也产糖、糖浆,还可以做酒、酒精和味精,纤维还可以造纸,可谓轻工业小能手。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高梁就很罕见了,那时候国家已经解决了吃饱饭问题,面粉、大米都吃不了,压根没人再吃高梁。
  但八十年代种植高梁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这种农作物具有抗旱、耐涝、耐盐碱等特性,对生长的环境条件要求不严格,对土壤的适应能力强,特别是对盐碱的忍耐力尤其强。
  外岛海岸线绵长,这里的土地就多是盐碱地,学大寨的时候虽然开拓出来了,可有许多种不了麦子花生玉米,就用来种了高梁。
  这好歹也是粮食,不能不把高梁当干粮。
  王忆对这种粮食的熟悉度还要超过小麦和水稻,因为他老爹王东清以前没少给他讲述自己吃高粱的往事。
  王东清同志在二十一世纪不敢碰的粮食就两种,一种是地瓜干,一种是高梁,他小时候吃太多了,真是看见就害怕。
  而且他做教师的时候以嗓门大、声音粗犷在学校著称,其他教师或者学生家长都夸赞他中气十足,但他告诉王忆,这是他小时候在东北吃高粱吃多了把嗓子给磨糙了。
  高梁真的磨嗓子,王忆这两年也吃来着,他觉得吃这玩意儿跟吃砂纸区别不大。
  话说回来,甜杆儿跟高粱米不一样,它是糖高粱的杆子,这里面有汁水,含糖度很高,堪称穷人版小甘蔗。
  八月份是吃甜杆儿的最好时节,糖高粱九月收获,而杆儿里糖分含量最高时期与籽粒成熟同步,现在它里面糖分相当高。
  王忆对糖高粱不太熟悉,李岩京却很熟悉,而且他可是知道糖分顶饿的常识,便不由分说抓起两根塞进嘴里就嚼了起来并分给王忆一根。
  本来王忆对这种野狐禅食材不太感兴趣。
  但来了一口后……
  哎妈,细细瘦瘦小木棍,甜滋滋的真美味,真是个绿油油的小宝贝儿,谁吃谁得劲儿。
  这下子两人吃了人家的东西,就没道理不让人家吃自己的午餐了。
  王忆分工,他让沙生泉去库里支海货,什么新鲜要什么。
  李岩京打水、准备干柴。
  沙生泉去招呼王东清——王忆的老子王东清现在还是小青年,他回到岛上后便入职了学校,成为一名新晋教师。
  如此一来,这顿午餐成了学校教师的聚餐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