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4、不能留了
714
若说皇子饭房的那件事儿上,好歹还有绵恺也在撷芳殿居住呢,可以替绵宁扛一扛的话,那这谒陵的事儿上,目下就唯有与绵宁牵连上了。毕竟绵恺年纪还小,还不到能单独去谒陵的时候儿。这几年皇上在派皇子谒陵的差事上,都唯有派绵宁一人去。
皇上这次的旨意便颇有些直接和有针对性了,且这是一个月当中接连两次出这样的事儿,且皇上都是震怒,都明传旨意申饬,将所有与事相关的大臣,全都议处……宫廷内外无人不在心下暗暗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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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六宫请安罢,其他人告退回去,吉嫔却不走,倒坐着瞅着廿廿笑,“我真想知道,当日围场里当日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二阿哥究竟与丰绅济伦私下里说了什么,又达成了什么默契去不成?”
“皇上如此震怒,矛头直指向二阿哥去了。要我猜,能叫皇上如此震怒的缘故,必定是二阿哥在围场之时,借着规矩没有京中这般严,这便私下里与丰绅济伦等世家大臣结交,并且说不定已然达成了什么默契去。”
吉嫔说着缓缓收敛了笑容去,眸子里透出冷意来,“自古以来,皇子如此私交大臣,都是天子们的心头大忌。”
廿廿也是微微蹙了蹙眉,却谨慎地没有应声。
吉嫔便笑,“在你心中啊,倒像二阿哥才是亲生的一般。但凡出了什么事儿,你心下还总是想法子替他开脱的不是?”
廿廿这才轻轻笑道,“姐姐冤枉我了!我啊,是当真不知道围场里是怎么了,毕竟咱们都在京中,谁也不是那千里的眼、顺风的耳不是?故此姐姐说起围场的事儿,我自不便开口回应姐姐去不是?”
“倒是这几天京里的事儿……”廿廿沉吟片刻,还是抬眸望住吉嫔,缓缓道,“我倒觉着不至于是绵宁自己所为。”
吉嫔不由得挑眉,“瞧瞧,还说不是你亲生的?连皇上都怀疑他了,倒是你倒还相信他的!”
廿廿便笑,伸手握住吉嫔的手。
廿廿何尝不明白,吉嫔这自是因护着绵恺,也更因为护着绵恺而对绵宁存了心结去呢——当年绵恺被人算计,在御花园里唱戏,吉嫔为了救绵恺,生生自己扛下了罪责去,被禁足那么久。
虽说当年这事儿,华妃还活着,这事儿是可以归结到后宫的争斗里去。可是这些年随着皇子们的长大,吉嫔已然是渐渐将视角开得更广,已然联想到了绵宁那边去。
吉嫔为此曾经受过多少的苦,她心下对绵宁的芥蒂便有多深。
“姐姐先别急,听我说说。姐姐方才说得好,因围场里的事儿,丰绅济伦父子已然受了皇上的重罚,如今圣驾回京之后,咱们也才知晓当日二阿哥是私下里与丰绅济伦说过话的,故此如今多少人都是觉着丰绅济伦父子受罚,都是与二阿哥有关。”
“二阿哥从小就是个谨慎寡语的性子,长大之后因增了历练,深沉的劲儿便只增不减去。姐姐想啊,他自己如何不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如何,怎么知道自己已经一举一动都容易落人话柄的去了?”
“那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凭着他的性子,他便会格外小心,闭门深居,将这风头避过去才是。”
廿廿轻轻侧眸,望了一眼窗外,那边厢正是阿哥所的方向,“他比皇上早一步回京,他回京之后也的确是这么做的,除了刚回园子时进内给我请安之外,便将自己关在阿哥所他自己家里,除了进上书房念书之外,再没出过门儿。”
“这便足以证明,他自己心下是有数儿的。故此这样的时候,他何至于还要惹出饭房、降舆这样的事儿来?他身为成年皇子,如何不明白在这宫廷之中,一个字眼儿的差池,都可能牵连到性命去呀……”
“故此这件事,我也觉着姐姐说的有理,皇上的旨意既然已经那样明白,那这事儿便必定是该与绵宁相关的——只是,却应该不是绵宁自己的安排。倒是那些拥戴他的大臣们自以为是,以为这样能取悦于他,却没成想倒落了痕迹,激怒了皇上,反倒替二阿哥惹了乱子来。”
吉嫔想想便也点头,不过还是忍不住冷笑,“便不是他本人,也自然是他的手下!身为皇子,私交大臣,网罗亲信,这本身就是大罪!”
廿廿出了一会儿神,静静想了一会子心事。
吉嫔不由得轻唤,“皇后娘娘这是想什么呢?”
廿廿抬眸笑笑,“我是想,近日这一连串的事情虽说并不能全都指向二阿哥本人所为去,可是却也掀起了遮盖的一角儿来——这朝中,果然已经有一派大臣跟定了二阿哥,而且这些人的人数还绝不少,更是遍布各个司部去。”
吉嫔便也是跟着一声冷笑,“可不是!这几下倒是炸出了几个二阿哥的心腹来!礼部的暂且不说了……单内务府里,总管内务府大臣阿明阿,还有总管茶膳房大臣苏楞额,乃尚膳正、尚茶正几个,统统已经都是二阿哥的人了。这几个人,你决不能再用了。”
廿廿微微苦涩一笑。
吉嫔说“礼部的暂且不说了”,这其实是给廿廿的阿玛恭阿拉留着情面呢,毕竟恭阿拉目下众多的差事之中就有礼部尚书一职。
虽说礼部尚书并不只一人,且还有满尚书、汉尚书之分,且恭阿拉还有内大臣等更要紧的事务,并不能经常回礼部衙门办事,但是他终究还挂着礼部尚书的名儿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总归会叫人因此而联想到她们父女来,她能想到,后头不几日就会有人开始散布谣言,说是她这个当皇后的为了抬举自己的儿子,而命她自己的阿玛自礼部来陷害二阿哥。
这样一来,自可洗脱绵宁,而将恶名都加诸在她父女的身上。
吉嫔既然顾着她的颜面,不说礼部的事儿了,那她就也不说了,也省得吉嫔也跟着她恼火。
她只淡淡笑了笑,“是啊,不知不觉之中,内务府这些要紧的差事上,也都已经是二阿哥的人了。实则旁人倒也罢了,终归是铁打的差事,流水的人,这个人不能用,便换个人就是了。”
“倒是那阿明阿,我倒是颇有些可惜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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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阿是皇上潜邸时的旧奴,当年是皇上的哈哈珠子,是随皇上一起长大的。嘉庆四年,皇上将从前跟随伺候他的几位哈哈珠子也都授予了官职,其中阿明阿就被授为二等侍卫,后又兼任内务府大臣、工部侍郎等职,叫他正式结束了哈哈珠子的身份,而成为了朝廷命官。
每位皇子都有八位哈哈珠子,在皇上当年的这八个哈哈珠子里,阿明阿与皇上的情分是最深的。故此当年还在潜邸时,廿廿对这阿明阿也是颇为礼敬的。
只是凡事自然有先来后到,阿明阿既然是皇上的哈哈珠子,那么孝淑皇后便自然是他的第一任主母。阿明阿自然也是对皇上忠心耿耿,那也一定会对孝淑皇后忠心有加。乃至孝淑皇后生下二阿哥、四公主之后,阿明阿自然是更将这两个孩子认为小主子的。
廿廿终究是后来的,且嫁进皇上潜邸时,年岁还小,跟阿明阿之间已经隔了太远的距离和岁月去,阿明阿对廿廿总归不可能做到如同当年对待孝淑皇后一般。
况且嘉庆四年皇上赏给阿明阿二等侍卫后,虽说命他退出哈哈珠子身份,可仍旧叫他跟随伺候阿哥——嘉庆四年已经入了上书房,需要有人跟随伺候的阿哥,唯有二阿哥一人而已啊。
故此阿明阿对孝淑皇后,对二阿哥,那才是忠心不二的奴才。
他不是坏人,他是皇上的忠奴……他只是,不认廿廿母子罢了。
故此到了今日的情势之下,阿明阿自然站在了绵宁一头儿。
吉嫔也是从潜邸过来的,心下自是也有些戚戚焉。
“……皇上看重阿明阿,这些年将内务府不少要事都专交给他去办。便是皇后娘娘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有这阿明阿在,内务府里便有不少的事儿令皇后娘娘掣肘去。更何况,原本内务府大臣里头,还有二阿哥的舅舅盛住呢。”
廿廿淡淡垂眸,“不管什么人家儿,天家也好,普通百姓家宅也罢,当家主母的令也总得交给管家去才行。若管家不得力,那许多的家事自办不明白不是?”
吉嫔便是寒声而笑,“那这阿明阿就是自己作死了!倘若经过这次的事儿,叫他能退了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也好!也省得日后再给皇后娘娘你添麻烦!”
吉嫔向来直率,廿廿也被逗笑了。
“……我原本一来是敬重他,也顾着他与皇上的情分去,故此也不肯为难于他。二来,皇上心下还是看重他的,便是因为这次的事儿,他并非是亲自过手的人,故此皇上还不至于就弃用了他去。”
“姐姐怎忘了,嘉庆四年七月的时候儿,阿明阿刚被挑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就已经在孝圣宪皇后奉移的名号上出过差池。”
那一次是笔帖式将各项文书由汉文和满文之间转译的时候儿,将乾隆爷生母孝圣宪皇后的名号给译成了“孝贤宪皇后”……这便差了辈儿了。彼时皇上大怒,惩处几个总管内务府大臣,内里就有布彦达赉和这刚上任的阿明阿。
“错译了孝圣宪皇后的名号,虽说同是字眼上的疏失,但是远比这次严重得多。”廿廿静静看一眼吉嫔,“可是当日皇上也并未重罚阿明阿去。故此这一回皇上也仅仅是对阿明阿罚俸一年而已,不至于断了皇上与他这么多年的情分去。”
吉嫔听罢也只能怅惘地叹口气,“也是。毕竟皇上与他的情分深厚,他又从未不忠于皇上,皇上自看不见他的可憎之处。”
吉嫔说着,忍不住轻啐一声儿,“按说这样在字眼儿上的错,他当年已经出过一次,但凡谨慎的人自该小心避免,可是他倒好,不过这几年之间便又出第二次!”
“也或许不是他不谨慎,而是他心下已经跟定了二阿哥,这便明知道会犯错,可也肯为了二阿哥豁出去了!那这个人,就当真是将身家性命都投给二阿哥了,说是‘死忠’二字,也不为过了。难保来日为了二阿哥,他能在内务府里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而内务府管着咱们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呢,便是皇后娘娘和三阿哥、四阿哥的一应使用的也都要经他们的手……那皇后娘娘从今往后,对这个阿明阿万万不能不防着了!”
廿廿听着,眼中的神色也渐渐坚定了起来,“姐姐说得有理。”
“既然眼下这阿明阿已经摆明了是死心追随二阿哥的了,那他日后必定少不了与我作梗……那这个人,在内务府里,便不该继续留着了。”
廿廿说着,唇角轻轻勾起,“管家再得力,终究只是个管家,不管什么人家儿也不能容得管家凌驾于主母之上,反叫一个奴才作威作福的去。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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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嫔不由得高高挑眉,“皇后娘娘心下已有主意了?”
廿廿不由得轻笑,“他一个奴才,何至于我来拿捏他去!他现下心中既然有了偏倚,那日后行事必定难再公正稳妥。这般心带着偏倚,两只脚就是不稳当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去,这条道儿上,自有他泥足深陷,再也拔不出来的时候儿。”
“故此与其要拿捏他,倒不如就先纵着他,由得他自己自以为是地这么一条道儿往前走下去……咱们就稳稳当当坐着等着就是,他崴脚的那一天,不远了。”
吉嫔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皇后娘娘果然耐心和大度,这总是我这小肚鸡肠的学不来的。若是我啊,说不定就赶紧寻个法儿去拿捏他去了……我也明白,就凭他和皇上的情分,以及他这些年在前朝后宫的根基,我便是能拿捏得了他,却也难保我自己不一样被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