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注视着眼前的蝇头小利的人，才是真正目光短浅的傻瓜。鬼眼先生自北境之战成名，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年，抗过了天衰，抗过了天人五灾，以几乎永生的姿态生活在阴司酆都旁的藏山小院上，本来过的惬意。
  可偏生有人看不得清净。或者说，是天道不与他清净。因果树之死，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不巧，鬼眼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诈死离开了独孤琴和独孤渊之间的争夺，可到底还是得回来一趟，看个究竟。
  冯二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打卤面，一脸殷勤地端了过来。西红柿丁喷香，肉丝跟洁白的面条纠缠在一起，上头撒了把碧绿的香菜，端的是色香味俱全。
  鬼眼先生一双赤红的眼眸赞许地看了过去，，大方地阔绰出手，拍了两张阴钱。
  这样的饭食，在阳世间并不稀奇。可到了阴司，就是最稀奇的吃食，只有在嘉陵这样的走私贩子开的店中，或许才能尝上两口新鲜的饭食。
  冯二拿了钱，放了串钥匙，说了房间名，机灵地回身告退。鬼眼先生拿了双筷子，有滋有味地吸溜着喷香的面条，连脸上的阴霾都似乎散去了一些。
  吃完面条，鬼眼先生心中也布好了局，谋划好了章程。不紧不慢地起身，吩咐冯二给他的热水温着，竟然直接又戴上了兜帽，转身迎着暗光的幽静走了出去，又朝着酆都的方向而去。
  冯二见多了奇奇怪怪的人，早就习惯了只按吩咐行事，不该看的不多看，不该问的也不多问。可这个人……
  冯二想起一双赤红的鬼眼，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决定伺候好这位爷，同时把一切东西都拦在自个儿的肚子里头去。不是什么人都有福气消受得住这几张阴钱，他冯二已是命大。
  酆都作为阴司的十座主城之首，镇守着独孤家族和诸多鬼差勾魂，在一片黑暗中，街道都撑起了点点的灯火，街上依旧有来来去去的鬼，一直保持着笙歌繁喧，何处不尽欢。鬼眼先生踏着幽暗的光与玄妙的步伐，神不知鬼不觉就闪身进了查腰牌的大门，直直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在酆都住了千年，虽然没怎么挪过窝，却对酆都也是极为熟悉。
  今日开鬼市，有个人往常不会随意出来，可今日必定会出来。
  逢五逢时开市，街上的鬼便要多一些，竟然还带了些阳世间的烟火气息。能在酆都长住的，都是已经不在乎前尘往事，又不愿去投胎了的鬼。他们要么修了鬼道，要么就做些小生意，酆都倒也算得上是繁华。
  鬼眼先生的兜帽遮住了眼睛，不紧不慢地朝酆都的另一侧走去。
  他身边始终悬挂着一盏跟萤火虫似的小灯，照亮着前面的路，就算黑暗并不能遮盖住鬼眼先生的眼睛，也不妨碍他视物。可到底是身为人类喜光的习性，这么些年，鬼眼先生还是改不过来，身周一定要有一盏灯。
  唯一一次全然的黑暗，就是在独孤琴上山来寻他的时候。
  鬼眼先生渐渐走到了酆都城郊，一片枯萎的朽木的土地旁。鬼眼先生摘下了兜帽，略一思索，鼻子一动，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容出来。
  他伸出手来，连手也是属于读书人的手。
  瘦削而苍白，指腹却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鬼眼先生极快地打出几道法印，不多时，平地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扇门。
  自己欠的账，果真还是要自己来算……鬼眼先生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满鼻茉莉芬芳。几乎是一瞬间，一柄雪亮的剑就架到了鬼眼先生的脖子上，一个诧异的声音远远传来。
  “鬼眼先生……？”对方显然也很惊讶。
  “独孤公子，别来无恙。”鬼眼先生含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慢条斯理地推开了一个死侍架在他脖子上的剑锋，面色不变，含着笑，刚要伸手跟面色苍白的独孤渊打个招呼，只是向着端坐在离他不远处的院子下的一张藤椅上的独孤渊伸出的手……却带着掌力和暗劲！
  只是，鬼眼先的这一掌刚刚伸出，就被一人半途冲出来拦下。
  鬼眼先生掌劲一泄，脚下向后滑开两丈，停下后向拦他那人看去，独孤渊身前挡着刚才那个为了不伤及他性命，沉默地收回了剑的死侍，鬼眼先生刚刚一掌，如无意外就会拍到这死侍脑门上——他特地为独孤渊准备的一掌！可偏偏这死侍力量运用的也极为巧妙，鬼力吞吐间卸去了鬼眼先生那一道暗劲，脸被黑雾包裹住，看不出神色来。
  只不过，仅此一手，孤身前来的鬼眼先生就不得不在心中暗暗赞上一声。单论身边的护卫，这个死侍也要甩了独孤琴身边的那叫呼延的修罗族王子不知多少。
  “纪。”独孤渊淡淡开了口，却示意纪放下指着鬼眼先生的剑，分明他如今依旧痛彻心扉的伤口是由鬼眼先生造成，可如今他言语之间却是对鬼眼先生的维护。
  “鬼眼先生与我没有大仇，先生是性情中人，不必如此。”
  纪沉默着放下了剑。
  独孤渊坐在藤椅上，手中还抱着一个茶杯，看着神色平淡自若的鬼眼先生的脸，微微一笑，笑的客气而又疏离：“来者是客，座。”
  言谈间，竟然完全没有跟鬼眼先生算账的意思。
  鬼眼先生近距离地打量着独孤渊，都是苍白而俊俏的年轻人的相貌，只不过鬼眼先生的目光犀利，独孤渊却依旧带着沉定冷凝端坐自若的气势。
  “此行唯吾一人，生死有命。”鬼眼先生收回了目光，昂首站着，微微一笑：“我来，与你赌一场。”
  藏山小院上发生过的事情，这两个聪明人中的聪明人都没有再提，因为彼此也都知道，是在做戏。
  即便独孤渊心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即便鬼眼先生古井无波脸色下隐藏着还未爆发的气势。可独孤渊知道，鬼眼先生既然胆敢孤身前来，谈笑自若，他就一定有能全身而退的本事和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