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骄阳似火，细微风中裹着湿热的黏腻，一中校内几颗桂树花开的正盛，路过的空气中都带着沁人的甜味。
  夏念立在几十人的队伍倒数第二排，一身迷彩服，两胳膊贴紧裤脚，膝盖紧紧的并在一起，维持这个姿势已经二十来分钟了，汗珠从额角滑下，耳边传来女生哀怨的窃语声，皮肤黝黑的教官还是惬意的在队伍周围晃来晃去，仿佛听不到人群中躁动的抱怨，像魔鬼一样时不时的出现在动作不标准的同学面前批评指点。
  将近半个月的训练，原先娇生惯养一身懒散劲的幼苗们被俯卧撑蛙跳磨得脾气收敛不少，以身体不适，四肢不协调为由想和教官对抗的刺头们也被制的服服帖帖。
  夏念忽略双腿的酸痛僵硬，大脑放空，等着教官下一个口令，隔壁男生七连的教官感觉好久没听见女生七连这边的动静，好奇的往这边看了一眼，兴味的吆喝了一声：“不错嘛，这次站这么久。”
  半个月的军训总结出，一直训练走正步不累，累的是维持一个姿势不动。
  男生七连和女生七连从训练开始便站在一处，两位教官是室友，时不时的会凑到一起说话，平日里勾肩搭背的兄弟见到对方一本正经的训练学生，免不了互相调侃几句。
  夏念趁教官扭头聊天之际，悄悄的伸出手擦了把脖子上的汗水，站她右边的童佳纾有样学样，还没来得及擦汗，便被黑脸教官一记刀眼扫到，声音铿锵有力：“倒数第二排那个女生!站好，不要做小动作。”
  童佳纾肩膀抖了一下，笔直的垂了下去。
  “都是七连的，你旁边那位女同学表现的就很好，军姿标准，还从来不做小动作，要多向同学学习知道吗？”
  童佳纾：“......”她就是看夏念擦汗她才学的好吗？意难平，她可以举报吗？
  黑脸教官夸完夏念，又转脸和隔壁教官小声聊天，童佳纾长长的舒了口气，临近军训闭幕式，教官对她们没有刚开始严厉了，军训第一天发现偷偷抹汗的，都是直接罚做俯卧撑的。
  逃过一劫的童佳纾撇撇嘴，小声哼唧：“夏念，你运气也太好了吧，每次做小动作教官都看不见，还夸你。”
  夏念嘘了一声，示意她教官在盯着她们。
  黑脸教官不知和隔壁的教官聊了什么，突然转身喊了句：“七连的姑娘们，你们是不是最棒的？”
  “是——”拖拖拉拉的声音。
  “我刚刚和男兵七连的教官说我们女兵比他们男兵意志力强，男兵七连的教官不服，要挑战我们，你们说，要不要迎战？”
  女生七连的姑娘们还没说话，男生七连那边已经躁动不安了，青春期荷尔蒙旺盛的少年们恨不得跳起来反驳黑脸教官，少年意气风发，烈日炎炎下军训不能乱动乱说话，早就按捺不住想找点乐子。
  女生连趁势活动，刚刚还整齐的队伍瞬间乱作一团，好几个爱表现的女生围着教官问比什么。
  教官示意让她们自由活动十分钟，之后集合宣布比赛规则。
  队伍散开，夏念和童佳纾结伴喝水，夏念拧开矿泉水抿了一口，她不敢喝多，操场到厕所的距离还挺远的，而且军训的时候每次去厕所都挤满了人，要排队，大夏天的，上厕所也受罪。
  童佳纾从书包里拿了一个毛巾出来擦汗，笑着说：“夏念，你就喝这一点水，你不渴吗？”
  夏念和童佳纾是军训才认识的，一中分初中部和高中部，童佳纾初中便在一中上，夏念初中是在一所私立学校，她妈妈在那里教书，刚到一中，对这里的地理环境不太熟悉，好几次在校园里迷了路，她方向感不太好，以前小学初中基本两点一线，上了高中后才意识到自己路痴这么严重，她记忆力挺好的，唯独记不住路。
  童佳纾是个活泼又热心肠的小姑娘，有空就带着夏念熟悉学校环境。
  夏念抬头看她，还没说话，童佳纾自顾自的说：“你是怕找不到去厕所的路吧，没关系，你想上厕所的时候可以叫我呀，我陪你一起去。”
  夏念：“......我现在已经能找到厕所了。”从操场的这条路直走，拐个弯就到了。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男生连和女生连全部集合，两个教官站在中间宣布比赛规则。
  “男生女生一对一面对面的站着，不能动，不能笑，先动的那个淘汰掉，赢的人继续和下一个人比赛，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是女生，就是女生赢了，是男生，就是男生赢了。”
  教官刚宣布完规则，男生那边便嗡声四起：“让我们和女生面对面站着呢，教官这是造福我们男同胞呢，嘿嘿嘿。”
  女生这边也小声议论起来，青春期的小女生比男生容易害羞，心里面对教官的这个比赛规则很期待，嘴上说出来的都是：“哎呀，教官怎么能定这样的比赛规则呢，我们女生多吃亏啊。”
  男生女生的队伍全都交头接耳的讨论，两个教官笑眯眯的等着看好戏，军训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们是故意找点乐子让这群整天风吹日晒的学生们放松放松。
  男生七连的教官冲着男生的方向喊：“帅哥们，一定要争口气，可不要见着漂亮姑娘就脸红啊。”
  “切。”
  一群男生冲着教官摆手。
  “有锐哥在，咱们男生七连稳赢。”
  “呦，这么自信？”
  教官挑眉，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一个高个男生身上。
  “时锐，你觉得你能赢吗？”
  被教官喊到名字的男生眼梢微挑，漫不经心的往教官看去，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仿佛一颗青松，棱角分明的轮廓，气质稍显清冷，眼眸深邃，给人一种不容易接近的矜贵感觉，他还未说话，身边一个跟他差不多高，剪着板寸头的男生凑近他，用手肘碰了下他的胳膊：“阿锐，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时锐偏过脸来，俊逸的脸上无动于衷。
  纪子航瞧着时锐浑身透出的王霸之气，“嘿”了一声，拽了拽袖子：“你丫就不能附和我一下。”
  他对这位大佬格外有信心，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只要时锐不想笑，没人能把他逗笑。
  教官还在等着时锐的回话，时锐往前走了两步，淡淡的说：“能不能赢得比了才知道。”
  他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话没说的太满，不过言语间已经透漏着必胜的信心。
  教官勾着唇角，对这些自信又狂妄的小子们说：“赢了下午全体休息时间增加二十分钟。”
  纪子航扬声道：“教官，阿锐肯定能赢，他要是赢不了，我绕着操场跑十圈再做一百个俯卧撑。”
  “嚯——”男生队伍全都沸腾起来，教官也被逗笑，盯着纪子航：“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男女生排起队，女生们加油，赢了不止下午增加二十分钟休息时间，还可以坐着看纪子航同学俯卧撑跑圈。”
  “好.....”女生们笑作一团，排队的时候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看啊，那就是十三班的时锐，好帅。”
  “帅就算了，家里还有钱，我早上上学的时候看见他是家里开车送来的，宾利，重点是，和昨天送他来学校的车不一样。”
  “纪子航也好帅，十三班帅哥怎么这么多。”
  帅哥总是更容易吸引目光，时锐纪子航这类家世优越的男生从小放暑假就会被家里送到夏令营里进行模拟军事化训练，高一这点强度的军训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因此从军训之初便很被教官看好，让他们给其他学生做示范。
  每回时锐纪子航被单独叫出来做示范的时候，七连和隔壁的隔壁八连这些距离近的女生便会激起一片粉红泡泡。
  夏念以前没太在意过时锐这个名字，不过昨天晚上黎叔叔到家里吃饭说起他有一个外甥纪子航还有朋友的儿子时锐，也在一中念书，和黎馨一个班级，是直升班，又夸了他的外甥和朋友的儿子很优秀，想把她也调到那个班级去，让那几个人照顾她。
  直升班都是初中便在一中念书，成绩优秀的学生才能进的班级，夏念虽然成绩很好，但她是外校考进来的，外校的尖子生一般进的是英才班。
  学校最好的资源配备都是给直升班的，直升班是一中的招牌，每年升学率最高的也是直升班。
  听到熟悉的名字，夏念不禁抬起头，对面站在后排的男生身姿挺拔，碎金的阳光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出阴影，更显得棱角分明，似是感觉到视线，他忽然往这边看，浅褐色的瞳孔仿佛凝聚了光，令夏念条件反射的躲避，垂下眼睑。
  童佳纾察觉到她的异样，奇怪地扭头，问：“怎么了？”
  夏念摇摇头，却不敢再往斜对面看，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角。
  比赛开始，按照队伍的顺序，和夏念第一个比赛的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戴眼镜的男生，皮肤白皙，书生气十足，夏念刚站到他对面，他脸就红了起来，缩着脖子不敢往夏念看。
  很快就有败下阵的人，夏念连续赢了五个男生，似乎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笑，她这边顺利，周围就热闹了，童佳纾的嬉笑声传来，伴随着讨饶声：“哎呀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笑的......”
  男生或是女生，都不断有败下阵的，场边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
  夏念调整面部表情，等着教官给她安排下一个比赛对象。
  终于，教官公布道：“女生这边还剩夏念，男生这边还剩下时锐。”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夏念和时锐身上，黑脸教官爽朗的笑了一声，从旁边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夏念：“夏念同学，放轻松，别紧张。”
  夏念接过水，抿了一口，童佳纾帮她揉了揉肩膀，说：“夏念加油，咱们女生七连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夏念淡淡的点头，保持冷静。
  其实她心里不太平静，如果能选择，她不想跟那个男生挨的太近，还要面对面，但这么多人看着，不能露怯。
  她步伐沉重的走到比她高一头的男生对面站着，还好，中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
  夏念的目光刚好落在时锐肩膀的位置，她从未见过这个黎叔叔口中各方面非常优秀的时锐,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以这种‘对立’的形式。
  “最后一局，开始。”
  教官一声令下，夏念收起思绪，深吸口气，平静的望向男生。
  时锐也在看着她，浅褐色的眸子平静无波。
  周围的人继续卖力说笑话，夏念和时锐都是面无表情，十多分钟后，看热闹的同学们渐渐失去耐心。
  “这两个都不会笑啊。”
  “这要比到什么时候啊。”
  “求求你俩了，可怜可怜我们，快点笑吧。”
  半个小时后，其他连已经解散去吃午饭了，七连的两个队伍还在进行比赛，夏念和时锐两人依然是面无表情，站如青松，一个比一个冷漠，大有一种就这么站到海枯石烂之势。
  “教官，什么时候可以解散啊，我们要回去午休了。”
  胜负还未分出，教官不许其他人先去吃饭，同学们怕时间耽误太久，开始出主意。
  “夏念和时锐身高差有二十厘米，根本看不见对方脸啊，比赛规则不是要看着对方的脸吗？”
  黑脸教官突然嘿哟一声，周围同学被逗的哈哈大笑。
  夏念和时锐丝毫不受干扰。
  黑脸教官：“夏念抬头，时锐低头，要看着对方的脸。”
  夏念身体有些僵硬，站了这么久，她浑身酸痛，她不敢乱动，怕幅度太大，时锐垂眸看着夏念，阳光下，女孩脸颊微微泛着红晕，额上渗出汗水，打湿鬓角的一小撮头发，她也听话的轻轻掀起眼睑，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小幅煽动。
  脆弱，又可怜兮兮。
  看的出来，她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教官喊：“夏念，你认输吗？”
  夏念：“不认输。”年少轻狂，她也不想输，已经站了这么久，再坚持一会说不定就能赢了，半路放弃多可惜，何况对面站着的是黎馨的表哥，她就更不能认输，让黎馨瞧不起自己，瞧不起妈妈。
  不认输？时锐有些小小的意外，这女孩儿看起来娇滴滴的，没想到这么有毅力。
  “时锐，你认输吗？”
  时锐犹豫片刻，对面站着的是个小姑娘，和小姑娘比，好像是他欺负人一样。
  一直站在他对面的纪子航看出他的犹豫，举手嚷嚷：“报告教官，我看到时锐动了。”
  男生教官问纪子航：“哪里动了？”
  纪子航嘿嘿笑着说：“眉毛动了，教官，时锐不要脸，冲人家姑娘抛媚眼呢。”
  教官：“......”看了眼‘抛了媚眼'的时锐，轻咳一声，昧着良心宣布道：“好了好了!时锐同学动了，女生连赢!”
  女生们发出一阵欢呼，更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去吃饭了！
  教官又指着纪子航：“你，下午别忘了，跑十圈加一百个俯卧撑。”
  这下女生们才真的乐了，男生也跟着起哄，关系好的拦住纪子航的肩膀使劲拍。
  纪子航：“......”糟了，光顾着英雄救美，把这茬儿给忘了。
  同学们兴高采烈的往食堂去，夏念紧绷的神经放松，童佳纾喊了她一声，她转身的时候脑子有点晕，身体微晃，时锐感觉衣服里都是汗水，正要把外套脱掉，瞥见夏念半眯着眼睛，快要倒下的样子，下意识的伸手揽住她防止她摔倒。
  夏念的腰被他搂住，隔着军训服，感受男生手臂的力量，整个腰间的皮肤像灼烧了一样，她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像个受惊的兔子，睫毛急促的颤动。
  时锐的胳膊还保持着扶着夏念腰的姿势，夏念意识到刚刚时锐是要扶自己，不好意思的说了声谢谢。
  时锐收回胳膊，自然的把手插在裤兜里，并未因为她的动作感到尴尬，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你倒挺有志气嘛。”
  夏念听不出这句是夸奖还是嘲讽，不过时锐刚刚扶了她一下，她微微颔首，声音细微带着姑娘家的羞涩：“谢谢。”
  她舔了下略微发干的嘴唇，半天了，没怎么喝水。
  时锐瞥见她的动作，从纪子航手里把他给自己拿的饮料递给夏念，夏念愣了一下，抬眸看着时锐，没伸手接。
  空气凝固三秒，夏念说：“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有水。”
  时锐唇角轻抿，把水塞到夏念手中，说：“逞什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