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痛斥忠莫忘
作者:姞文      更新:2022-11-22 13:42
  燕军绕过济南,由馆陶渡河,连续攻陷东阿,汶上,邹县。山东的大军得知燕王直驱京师,大惊失色,左右总兵平安吴杰急急忙忙自鲁地奔出,自后追赶燕军。三月,燕军攻克沛县和徐州。
  战报雪片一样飞往京城。奉天殿上,朱允炆面色凝重。
  齐泰满头的汗,奏道:“臣请为御燕贼召兵勤王,近处荆州和福州尚有大军,臣请圣旨前往。”
  朱允炆皱了皱眉,没吭声。直隶军五十几万砸进去,已经是伤了大明元气;再把荆州和福州搭进去?何况那是比直隶军还要南方的部队,对付燕军能行吗?朱允炆的心中,此时对齐泰的话多少有些不大相信了。
  “臣,请战!”
  “臣,请战!”
  百官队伍中站出两人,响亮的请战声响彻奉天殿。朱允炆看过去,一位是魏国公徐辉祖,一位是驸马梅殷。二人慷慨激昂中,又有些焦急。
  朱允炆不由得犹豫。徐辉祖是燕王妻舅,二人关系一直很好,燕王来京城都住在魏国公府,听说和燕王妃也是姐弟情深。就算他无心徇私,肯定也有些为难。梅殷是驸马,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有点儿损伤,宁国大长公主那里如何交代?
  徐辉祖见皇帝不说话,又上前一步,急道:“燕贼已过徐州,形势危急!乞陛下让臣带一支兵马拦截,与平安总兵前后夹击,定可克燕贼!”
  朱允炆摇了摇头:“徐卿忠心可嘉,可那是燕王,徐卿有几分把握?”清澈的双眼望向魏国公。
  徐辉祖听出皇帝的言下之意,更加着急:“陛下!臣一家世代忠良,臣自幼饱读圣贤,怎肯徇私而舍忠义?便是臣家姊,既做下如此逆天大罪,臣也绝不姑息手软!”
  朱允炆见他说得额头青筋暴起,安慰道:“朕信得过徐卿,只是朕以仁孝治国,怎忍让你手足相残?燕王妃是徐卿长姊,徐卿避让避让岂非更好?”
  徐辉祖真急了。这三年朝廷一次次派大将,自己一直请战却不获允,原来皇帝是这么想的!
  “刺啦”一声,魏国公徐辉祖撕下袍角,一抬手咬破手指,鲜血滴滴而落。百官惊呼声中,徐辉祖手指连挥,写下两个大字“请战!”随即噗通跪倒在金銮宝座之前,双手呈过头顶:“陛下!”手指上的鲜血兀自颗颗滴落。
  朱允炆一怔,良久温言道:“好!朕封你为中军都督,率都督府人马前去增援山东追兵!”
  徐辉祖大喜:“谢陛下!”犹豫下问道:“都督府还有多少兵马?”
  朱允炆皱了皱眉,齐泰上前一步嗫嚅着道:“左军都督府还有八千人,其他,其他都没有了。”
  徐辉祖一惊:“整个五军都督府只有八千人?那你京师如何守城?”
  齐泰不答,汗水一颗颗滴在地上。
  朱允炆蹙眉道:“徐卿先将这八千人去吧!历城侯盛庸安排好德州防守,即会率大军自德州增援平安总兵。我军在人数上依旧占优势。京师守城还有京营和十二卫亲军。”
  徐辉祖此时心中悔到了极点,为什么没有及早拼死请战啊?怎么会五军都督府只剩了八千人马?
  望着皇帝紧锁的眉头,徐辉祖强抑心中愤懑,慨然道:“臣,遵旨!”
  梅殷和徐辉祖一样,也是无比懊恼。只说调兵遣将是兵部的事情,怎么也没想到齐泰会把京师弄得只剩了八千人!魏国公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以此与燕军抗衡。而平安和盛庸,一在燕军之后,一还在德州,徐辉祖也指挥不上。这一去,委实令人担心。
  梅殷再跨上一步:“陛下!请派臣去淮安驻守,万一,万一燕贼过了宿州,淮安便是必经要道。臣,誓死守之。”
  朱允炆迟疑:“皇姑她……”
  梅殷急道:“男儿保家卫国,哪里容那么多儿女情长?大长公主不是不顾大义之人,陛下放心!”见朱允炆还有些犹豫,梅殷道:“陛下是要臣亦写血书吗?”
  朱允炆一横心:“好!准驸马都尉梅殷,镇守淮安!”
  四月,南军的左副总兵平安在宿州追上燕军。徐辉祖正好赶到 ,二人前后夹击,齐眉山一场大战,朝廷军大胜。燕军损失惨重,王真陈文等几员大将被斩,却也不肯退兵,南北两军便相持于肥河对岸。
  燕军驻扎在灵璧,靠近淮河。四月的天气,雨多潮湿,泥淖难行。燕军大都是北方人,习惯了干燥爽朗的晴空,这绵绵阴雨中,不断地有人生病,一时倒了一片。
  道衍便出主意,每日那些生病的军士,轻者故意地在外晃来晃去,重者抬进抬出;又到处找大夫医官把灵璧县城的药材一购而空。然后让军士四处散步谣言,燕军染了流疫,准备撤军了。
  南军大喜。朝廷里接到战报,便命徐辉祖带都督府的部队回了京师。平安吴杰也松了口气,准备一等燕军撤军,己方大军也可趁机歇整。
  没想到燕军待魏国公前脚刚走,连夜偷袭南军大营,平安吴杰双双被擒,南军大败。
  盛庸安排好了德州的防御,率军自山东追出。半路上却听到了灵璧大败,平安吴杰被捉的消息。盛庸一声长叹,独自往南,在淮水南岸列阵以待燕军。燕军却往东偷偷自盱眙渡过淮河,出现在盛庸之后。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燥,中军帐蓬的门帘敞开着,一阵阵微风吹进略感凉爽。几个人正坐在中军帐中商议军情。朱棣面上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朱权表情复杂,朱高煦兴奋地不停地搓着手,朱高燧也是兴高采烈,朱能则面色凝重。马三宝肃立在燕王身后,一动不动。
  朱能道:“禀王爷!这次的降军有八万三千五百六十七人,我军这样不连北平一带守军,出征部队共达到三十八万人。”
  朱高煦高兴地大笑:“哈!朝廷这下可没想到吧?”
  朱权长长吁了口气:“至少不会被赶回去了。”
  朱棣看看众人,正要说话,王景弘急急忙忙地自外奔进:“王爷!朱嵋回来了!可是。。”
  朱棣皱了皱眉:“怎么?”
  王景弘招招手,两个亲兵扶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了。是朱嵋,可是,耳朵不见了,鼻子那里剩两个洞!
  朱高煦朱高燧霍地站起,马三宝连忙迎上去,搀扶住朱嵋。
  朱嵋是王府的亲兵,王景弘的手下。燕王听闻梅殷在淮安,便亲自写了封信,自五个弟弟或被贬或被徙或自焚说起,申明自己只是靖难,进京见皇帝处置了奸臣便回北平。而过几日就是太祖忌日,盼他让道以便兄弟两及时谒陵祭奠。以朱棣对梅殷的了解,估计他不会让道,可只要他肯聆听倾谈,朱棣一肚子的苦水,真的想好好谈一谈,哪怕单独去淮安一见都可。
  没想到,朱嵋这个样子回来了。
  朱棣脸色有些发青:“见到梅驸马了吗?”
  朱嵋没了耳朵鼻子又是满脸鲜血,看起来有些怕人。但朱嵋出身燕王府亲兵,甚是硬气,并无丝毫恐惧或伤感。望着燕王说道:“驸马亲自接见,当时就拆王爷的信看了,只是一边看一边骂”,说到这里有些迟疑。
  朱棣挥挥手:“尽管说。”
  朱嵋没了鼻子,串风,声音有些嗡嗡的:“驸马骂燕王宁王是乱臣贼子,靖难是幌子,就是谋反。”
  宁王朱权一拍椅子就要跳起来,朱棣按住:“接着说。”
  “驸马还说太祖泉下有知,肯定不认二位是儿子。二位不配去谒陵,更有何颜面忌辰祭拜。割我的耳朵鼻子是表示恩断义绝,留下嘴巴是要转达驸马的话,让二位仔细想想忠孝大义!” 朱嵋一口气说完,有些气喘。
  朱棣摆了摆手,马三宝会意,和王景弘扶着朱嵋去疗伤。
  朱权气得浑身颤抖:“四哥!他们,他们怎么这么说!”心中气苦,忍不住哭了出来。朱棣伸臂轻轻拍着弟弟,也是面色铁青。自己兄弟所受的这些委屈苦楚,在这些朝臣眼里竟然不值一提。所谓忠,就是对朝廷对小皇帝无条件服从,哪怕是奸佞小人出的馊主意。
  朱权哽咽着说:“四哥!咱们什么时候要谋反了?也就是想见到大侄子,和他当面理论理论,不能这么对待自己叔叔们。最恨的是齐泰黄子澄,这两个奸臣害得我们骨肉反目!”说着又哭:“皇考,皇考难道真会不认我们?”
  朱棣见朱权伤心,心中难过,轻轻拍着他,说不出话。
  朱高煦大声道:“十七叔!你别傻了,皇祖父若在,五叔会徙到云南?十二叔会烧死?十三叔进宫,皇祖父说了他几句就算了,还一起用的晚膳呐!”
  朱高燧也道:“是啊!还有七叔,十八叔,十五叔,都不会象现在这么惨。叫我说,皇帝才没脸见太祖呢!”
  朱权止住哭泣,望向朱棣:“四哥!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自大宁出来。可是梅驸马这么说,肯定代表了绝大部分朝臣的想法,恐怕人人都觉得咱们是谋反。咱们到底准备如何?”
  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扰着燕王。
  最初起兵,是一腔热血铮铮傲骨,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能屈节苟活。凭北平方隅之地,王府里几千卫兵,如何能与朝廷相抗?心中想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十二弟自焚的意思差不多。后来荡北平得大宁攻山东,一路顺利颇有些喜出望外,但也觉得能与朝廷分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济南连续受挫,更只想固守北方。
  可如今,已经过了淮河。已方三十八万人,而京师,听说一万人不到……
  宁王问的对,进了京城,怎么办?
  朱棣看向朱权:“第一,朝廷那些奸佞,齐泰黄子澄还有方孝孺之流,一定要扫除。第二,朝纲混乱,必须整治。第三,皇帝擅自乱改皇考遗制,桩桩件件,都要改回太祖时一样。包括对咱们兄弟藩王的政策。”
  见朱权点头,朱棣接着道:“你我兄弟二人,便做一回周公,辅佐天子,待功成而身退,如何?”
  朱权精神一振:“好!周公辅成王,七年归政。咱们就做‘朱公’,到时让梅驸马那些人看看,什么叫小人之心!”朱棣见这弟弟二十四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受不得委屈,心热火大,又是好笑又是爱怜,含笑道:“好,就这么一言为定。”
  朱能插口道:“王爷!如今淮安有梅驸马拦截,定然难攻。末将之见,要不自中都攻南?”
  朱棣摇摇头:“中都有大明皇陵,祖父祖母在那里,如何可以惊扰?如今只有直趋扬州,指仪征,自瓜州渡江。”
  朱能有些担心:“盛庸的大军已经据江而守,这样走,怕是要打一场水战。”
  朱高煦大声道:“打就打!他是父王手下败将,换到江里也不是父王对手。”拇指翘翘自己:“也不是本郡王对手!”
  众人见他得意洋洋的模样,都不由笑起来。
  朱棣拍拍他的脑袋:“好小子,够自大!象你老子!”侧身对朱能吩咐:“就这么定,直奔扬州!”
  至五月二十五日,燕军接连攻下通州,泰州,高邮,扬州,屯兵瓜州。
  “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朱棣伫立江边,眺望着浩瀚江水,喃喃吟道。
  二十岁离京,现在终于要回去了。 江水一无变化,人却自翩翩少年成了持重中年。而上一次进京,三年前冬日的悲欢喜乐,更无法忘怀。她,还好吗?可也常常想起自己?时光渐逝,这一份相思却益加刻骨,铭刻心中难以或忘。
  朱棣取出琉璃塔,七彩光芒在塔中游走盘旋似欲破塔而出。这个劫,能渡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