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落落打来的。
  三个小时前，市中心医院。
  “孔医生麻烦您了。”
  “不碍事的，病人的片子拍了吗，我看一下片子。”
  望闻问切。
  几分钟后，孔长明摘下耳朵上的听诊器，斯文笃定的对柳如烟、落落以及几个一起来的病人家属道：“没大事，就是普通的伤寒感冒。最近这天气说变就变，几位也应该注意保暖，多穿点衣服。”
  闻言，几人的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落落用湿毛巾给苏天擦脸，小手摸了摸父亲的额头还是那么烫，落落心里奇怪，转头问孔长明：“孔医生，我父亲大概什么时候能退烧啊？”
  柳如烟也连忙道：“这病来的怪得很，突然不说，普通的伤风感冒哪有烧这么厉害的，刚才用温度计量体温得有四十多度，人都给烧晕了。”
  旁边的大舅捅咕了柳如烟一下：“人家大夫说的话还能有错！”
  大舅妈也连声附和，看着落落：“知道你心急，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刚刚打过退烧针，哪有那么快的。”
  孔长明微笑道：“您二位是明白人。”
  落落黛眉微蹙，她总觉得父亲的身体状态有些不对头，可转念一想，人家医生已经三番两次的确诊了，自己抓着不放，一来对人家医生的医术说不过去，二来，好像自己盼着父亲生了大病一样。
  柳如烟也差不多是一样的心思，可她脸皮薄，好多话落落能直截了当的说出口，她却不好意思问。
  孔长明道：“几位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去其他病房了。”
  “等一下。”落落突然出声。
  她又摸了一下苏天滚烫的额头，略微沉吟，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孔长明。
  孔长明疑惑的看着她：“您还有事？”
  落落点头，态度突然强硬起来：“我感觉我父亲不是普通感冒那么简单，麻烦孔医生再给我父亲做一次详细的检查。”
  “这个……没必要了吧，刚才的检查已经很详细了。其余的几个检查项无非是肠胃、心脏……苏先生的情况这几项检查似乎完全没有必要。”
  “不。”
  落落摇头，态度坚决：“心脏、肠胃……所有能检查的都给我父亲检查一遍，我们不怕花钱，但一定要确保我父亲健康情况没有一丝差错。”
  孔长明摇头苦笑：“真没必要，我觉得……”
  落落干脆打断了他：“如果孔医生不愿意做这个检查，可以换一个医生来。”
  落落？
  柳如烟心头微微一惊，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孔长明皱眉。
  陪同来的大舅和大舅妈看了看孔长明的脸色，大舅妈连忙走到两人中间，责怪的轻轻推了一下落落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人家大夫都说了妹夫没事，你比人专业的大夫还懂啊？能的你！”
  和孔长明一起来的小护士也嘲讽的打量了落落几眼，不屑的笑了笑。
  落落对所有人的表情充耳不闻，她看着孔长明，竟然有着一股子英气逼人的气势散发出来。
  态度坚决。
  一如既往。
  孔长明跟她对视了一会，终于吃不消，败阵。
  “好吧，既然你执意的话，小芳，你陪同患者做一下肠胃和心脏的检查。”
  落落用手拦住走过来的小护士：“不用了，我陪我爸一起去。”转头对柳如烟道：“妈，你也跟我一起。”
  柳如烟点点头。
  落落的态度让他心有诧异，心想女儿今天这事怎么了？
  落落在家人面前一贯的形象是柔柔弱弱乖巧可人，像今天这样强势的一面，只有在工作中在公司里才会偶尔出现一次。
  再者……
  知子莫如父。
  落落刚才的言行举止很明显对孔长明抱有一份敌意，这份敌意可以说是莫名其妙，柳如烟感受到了，她相信这份敌意孔长明肯定感受更深切。
  孔长明现在是苏天的主治医师，落落的这种敌意肯定是要得罪人的。
  奇怪归奇怪，柳如烟却没有多问。
  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另外其实不只是落落，她自己也对孔长明有着一种隐隐约约不喜欢的感觉，完全是没有因由的，很奇怪……
  小护士看向孔长明，她被落落拦住，一脸的不高兴。
  孔长明没有太大的表示，只是微笑道：“好吧，那就让您二位多辛苦了。”
  说完后，孔长明和小护士一起走出了病房。
  门关上以后，大舅两口子立刻对落落兴师问罪。
  “落落啊，真不是大舅说你，你跟人家大夫摆脸子干什么？”
  大舅妈也道：“我看人家大夫好像不高兴了，这还没看病呢，先把主治医师得罪了个透，就显你能耐？”
  落落不说话，从一旁把轮椅推过来，对柳如烟说：“妈，你来搭把手。”
  大舅气的够呛：“看你们两口子给这丫头惯的。颜颜，你也不说说她。”颜颜是柳如烟的乳名。
  大舅妈撇了撇嘴。
  人家那是掌上明珠，苏家的小公主娇惯着呢。你以为谁都是你家月娥啊，说打就打想骂就骂？
  大舅妈这人就那样，说话无论对谁都是冷嘲热讽，酸酸的感觉，听得人心里不舒服。
  落落横了她一眼，毕竟是长辈，没和她顶撞。
  大舅妈不乐意了：“你这臭丫头，你瞪谁呢你？没大没小！”
  大舅推搡了大舅妈一把：“你也少说两句。”转过头对柳如烟道：“晚点我去给人家大夫送个红包，你也说说这臭丫头，别整天惯着来惯着去的，越来越不像话了。”
  大舅气哄哄的推开门出去了。
  大舅妈扭着大屁股过来帮忙。
  一个小时以后，落落花了双份的钱，送了七八个红包，化验的单子第一时间送到了她的手上，又转交给了孔长明。
  “肠胃没问题，心脏也正常。嗯……大便的色泽有点暗，可能是大肠干燥吧，吃点润肠的药就好了。”孔长明拿着单子说道。
  落落皱着眉，拿起胃镜的那张单子，指了指胃部的一小片阴影：“我父亲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胃里这部分阴影颜色看起来有点怪。”
  “这是正常的，我看你是关心则乱，患者只是普通的感冒，没什么太大问题。”
  一旁的小护士见孔长明脾气一直很好，她有些忍不住了，语气刻薄道：“孔医生是名牌医疗大学毕业的，他都说了没问题，你们这些患者还有完没完，问这问那的，不相信医院你们把患者请回家里去治啊。”
  孔长明听的手一抖，转头对小护士喝道：“闭嘴！干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他事你少管。”
  小护士委屈，眼眶当时就红了。
  “是他们态度不好在先，我是为你鸣不平。”
  孔长明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意思。
  落落平静的看了小护士一眼，也没说话责怪。
  她是对事不对人，苏天突然病倒，让落落情绪有些不稳定。但这种不稳定影响的只是她自己，总不可能因为父亲生病了，跑到医院里和一个小护士置气。先不说值不值得，就算把护士怎么招了，也显得落落没气度，两个人毕竟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大舅喊了一嗓子，他可不是什么公司老总，小护士的态度听的扎耳朵。
  “怎么说话呢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大舅妈帮腔道：“不就是一个小护士吗，你牛气什么？医院是你家开的啊？”
  柳如烟脸上尴尬，连忙安抚了大舅两口子几句。
  孔长明也对小护士哼了一声：“七号病床的皮试做完了吗？那还不赶紧去！”
  小护士气的啊，眼泪含眼圈，甩门而去。
  孔长明回过头来：“抱歉啊几位，小芳这丫头大学刚毕业工作时间也不长，我带她给几位陪个不是。”
  “您客气了。”柳如烟温柔笑着。
  大舅两口子虽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可也没多说什么。
  落落认真的道：“刚刚给我爸量体温，烧退了许多，可他还是昏迷不醒。孔医生，只是普通感冒的话，应该不会这么严重吧？”
  孔长明苦笑：“我确定这就是普通感冒。这样吧，您要是不信我，我把主任请来让他给苏先生确诊一下。”
  大舅妈吆了一嗓子：“您可别这么说，您是大夫，我们哪能不信您呢。”
  大舅也推了落落一把：“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快给人家大夫陪个不是。”
  连柳如烟这一次都主动对孔长明说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多担待点。”
  “不碍事的。”
  孔长明很大度，似乎没有一丝芥蒂，没往心里去。
  可落落语出惊人。
  她极其认真，并且极其坚决。
  “那好，麻烦您请主任过来吧。”
  办公室里空气一滞，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回过神来的大舅才一拍桌子，指着落落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想成心气死我是不？”
  大舅妈酸溜溜的挤兑道：“我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敢情你们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么办事的啊。真是不一般。”
  孔长明更是尴尬的源头，可他脾气似乎好的出奇，既没有动气，也没有恼羞成怒。
  “好吧，我给主任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