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突然到来的寒潮, 就像是夜袭二十里的奇兵, 杀得人措手不及。
  十月初还是艳阳高照的夏天，穿着短袖短裤都要往下淌汗；不过转眼的功夫，路人们就套上了长袖长裤, 在秋风里感受萧瑟的秋意。
  一夜秋雨, 早起时棕褐色的树叶落了满地。公园里, 满地都是干干脆脆的落叶, 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有小学生急匆匆地跑过，一头扎进半人高的落叶垛里, 不顾身上浆洗干净的校服，用两只小脏手翻找着合心意的叶梗——这源于燕京市的小孩子们最爱玩的游戏, 在没有ipad、游戏机的年代，这种名为“拔根儿”的游戏，陪伴了无数人的童年。
  “拔根儿”，两人各拿一根叶梗, 把两根叶梗缠绕在一起, 彼此向相反的方向角力, 看谁手里的叶梗更粗壮有力。落败的一方叶梗断裂，只能去寻找新的目标。
  小学生在落叶垛里翻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足够粗壮的叶梗，他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犯愁周一去学校该怎么办, 他周五输得太惨了, 要是周一再不能扳回一城的话, 绝对会被同学们嘲笑整整一个秋天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一只骨肉匀停的大手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纤长的手指握着两片枯叶，叶梗粗壮，极有韧性，一看就是“根儿中之王”。
  小学生眼前一亮，顺着那只大手向上看去，只见一名个子高高、皮肤白白的小哥哥站在那里，正弯腰看着他。小哥哥嘴角向两侧展开，露出了一个很温暖的笑容。
  “你在找叶梗？这个给你。”
  然而小学生却没有伸手去拿枯叶，而是顺着对方的胳臂继续看去——只见小哥哥的另一只手上，正捏着几片银杏树叶。
  金黄色的小扇子成色极美，在满地棕褐色的枯叶中，那几片金色亮的夺目，没有人能把视线从它们身上移开。
  刚刚还大方的小哥哥赶忙后退一步，把银杏树叶藏在了身后，连连摇头：“这个不能给你，这几片树叶，我要送给别人的。”
  ※
  早读课上，住宿生们萎靡不振的缩在座位上，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杯热水。
  别看袁筱胖乎乎的，可她一点都不耐冻，她哆哆嗦嗦的把脖子藏进衣领里，不停的埋怨着：“天天天天天啊，究究究究究竟什么时候来暖气啊？”
  北方都是集中供暖，十一月上旬全市统一来暖气。可这次寒潮来得太猛烈了，还没到来暖气的日子，室内温度已经降到个位数了。
  “还是宿舍好，宿舍的空调是新款，能制暖。咱教室的空调太老旧了，吹来吹去只能吹冷风。”白芊也冷得要命，她身子骨弱，一降温，她例假都不正常了，这几天都要喝中药调理身体。
  杨心跃比她们强不少，她今天一大早下楼跑了三圈，身体活动开了，手脚也暖和了。她壮得像牛，手心里热乎乎的，袁筱把她的手当作移动热水袋，抱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当钟可踏进教室时，就见到白芊和袁筱围在杨心跃身边，一人霸占她的一只手，看样子很像在举行什么古怪的仪式。
  等到早自习铃声响起，两人才恋恋不舍的从杨心跃身旁散去，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钟可问：“你们刚刚是在传功吧？是吸星大法，还是玉女心经？”
  “什么啊。”杨心跃锤了他胳臂一下，“她俩冷，我手热，我给她俩捂捂手。”
  “可看起来好像邪·教现场啊……”
  杨心跃怒极：“什么邪·教？本女侠自小修习正统‘猛火掌’，苦练十八年，直到前日刚修得正果，最擅长手心爆米花、手心炒栗子。”
  “……噗！”
  “真的，”杨心跃一脸认真，把手掌摊开到钟可面前，“不信你摸摸！”
  不摸、不摸。钟可哪里敢摸。
  男孩赶忙把视线从女孩的掌心挪开，埋头整理书桌。他的书包用了很多年，边角磨损的很厉害，那是非常老式的学生书包，左右两个侧兜，一边塞着水杯，另一边则塞着他心爱的多肉植物。
  他双手伸入侧兜里，小心把那盆多肉取了出来——
  “咦？”杨心跃愣住了，“熊童子怎么变色了？”
  与青绿色、毛茸茸的小熊爪不同，这次钟可拿出来的多肉植物是粉色系的，从深红到浅粉慢慢渐变，充满少女心，又嫩又可爱。它每一株叶片都像是一颗细长的豆子，叶片的排布并不规整。
  钟可把这株粉红色的多肉植物推到了她面前：“这几天太冷了，熊童子不耐寒，昨天晚上叶片都冻成半透明的了。今天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它叫桃蛋。”
  “桃蛋？哪两个字？”
  钟可拿过草稿纸，写下了它的名字：“桃花的桃，代表它的颜色。蛋则代表它的叶片形态。桃蛋又叫桃之卵，可我还是喜欢叫它桃蛋，听上去和‘狗蛋’差不多，好养活。”
  若是让其他喜欢桃之卵的多肉爱好者听到了，绝对要气的哇哇大叫了。
  “你好啊桃蛋。”杨心跃冲它打招呼，小心把它放到了两人笔袋之间的“三八线”上。
  不知是不是那个粉色恋爱御守的原因，她最近很喜欢粉色系的东西，笔袋本子都换成了粉色，就连她今天穿的卫衣都是粉色的。没想到钟可拿过来的桃蛋也是粉色的……这可真是个美好的巧合。
  粗神经的女孩哪里知道，世上根本没那么多巧合——为了迎合她的喜好，今天钟可出门前，特地在花架前选了好久，终于选定了这一株粉色的多肉植物。
  他以为她喜欢粉色，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粉色。
  “对了，还有个东西要送给你。”钟可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词典，唰唰几下翻到了正中间那页。
  书页向左右两侧摊开，一抹亮眼的金黄色静静躺在那里。
  宽大的银杏树叶平整、完满，金色的小扇子左右对称，没有一点褶皱或是虫痕，每一根叶脉都清晰可见。
  钟可小心把那片银杏书签取下，递到了杨心跃面前。
  杨心跃着迷地看着它，她小时候也摘过树叶做书签，这么多年过去，早不知被她扔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送我这个？”她接过那片金黄，捧在掌心里。
  钟可被问的一愣，心底一片茫然。
  没有什么“为什么”……他根本说不出理由。
  他那天刚好路过一片银杏树林，秋风一吹，金色的树叶翩然落下，整个视界一片璀璨，就像有一双大手揉碎了阳光，泼洒在他的天地里。
  他想，这么美的景色，如果杨心跃能看到就好了。
  于是他捡起了一片银杏叶，替她留住了这个秋天。
  ※
  午休的时候，杨心跃突然“失踪”了。
  钟可以为她和白芊袁筱在一起，而白芊袁筱以为她和钟可在一起，等到两方人马在食堂里相遇时，才发现杨心跃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白芊找了厕所，袁筱找了宿舍，钟可找了老师办公室……结果哪里都没有杨心跃的踪迹。她们还特地问了学校的看门大爷，结果大爷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们，中午除了有假条的两个学生以外，没有人离开学校！
  杨心跃的手机都被她们打爆了，结果发现它被设为静音，留在了桌斗里。
  三人急的头顶冒火，急急忙忙把事情告诉了班主任。
  班主任一听也慌神了。杨心跃向来乖巧，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踪，总不可能是人间蒸发了吧？
  最后事情越闹越大，就在班主任打算去报警的时候，理科班的班长扭扭捏捏地拦住了他。
  “那个，文老师……”理科班班长说，“今天中午，杨心跃向我打听，怎么从二楼男厕所翻墙出去……”
  钟可：“男厕所？！！”
  文科班主任：“翻墙出去？！！”
  京英复读学校是封闭制管理，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走读生以外，其他所有学生都被关在了这栋逼仄的教学楼内，每周只能回家一天半，若想请假外出，必须有家长亲手写的假条，老师还会打电话和家长核实。可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躁动的时期，哪能容忍没有dota、LOL、魔兽世界的日子？
  理科班的这群皮猴子们经过一个多月的小心研究、大胆求证，终于发现了一条跳过围墙的捷径！
  说起来，这条“翻墙捷径”还和杨心跃有很大关系。
  京英复读学校是拿旧居民楼改建的。一层是两间大教室和食堂、老师办公室，二楼以上全部是学生宿舍。从二楼男厕所向外望去，三米以外就是一颗大树，那大树生在高墙之外，树龄不可考，树冠极大，一根粗大的树枝一直伸到了复读学校的院内，若是能跳到那根树枝上，就可以畅行无阻的爬出去。
  前几届的学生也注意过那根树枝，但隔着三米的距离，谁敢跳啊？
  偏偏这一届出现了变数——杨心跃入学前，杨爸爸掏了大笔赞助，让学校每间寝室都安上了空调！其中一台空调室外机刚好在树枝与男厕所之间，这样一来，若是把空调室外机当做踏板，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越狱了！
  当然，理科班班长不是平白无故把这条捷径告诉杨心跃的——杨心跃答应他，会帮他探听一下缪斯斯爱吃甜粽子还是肉粽子。
  文班主任一听，赶忙带着钟可奔向二楼男厕所。
  果不其然，就在一米半以外的空调室外机上，清楚的印着一对鞋印，尺码不超过37。
  可真是……女中豪杰啊。
  所以说，这位杨豪杰到底翻墙出去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