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郑这样，陈瑶反过来安慰老郑：“郑总，其实啊，这世道就这样，破财免灾，我认了，你也别觉得遗憾，你能有这个心思，我就很满意了……”
  老郑又继续无奈而愤怒地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的风雨飘摇，不说话。
  陈瑶也沉默起来，托着腮帮看着外面的雨幕在窗户玻璃上拉出一道道曲线……
  半晌，老郑回过头来，看着陈瑶，嘶声说道：“那——你打算将公司关掉？”
  “嗯……”陈瑶抿抿嘴唇：“关掉吧，没办法，与其等死，不如自裁……”
  说完，陈瑶凄然一笑。
  “那——你公司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老郑紧盯着陈瑶的眼睛。
  “还没安排，今天刚打算这事呢，唉……关门比开门麻烦啊，一系列遗留问题都得处理，呵呵……很烦人的……”陈瑶叹了口气，神色转瞬又变得轻松起来，虽然眉宇间还又几丝愁绪。
  “是啊，可以理解，麻烦事一定很多的，”老郑赞同地说道：“债券债务、劳资纠纷、资产盘点、工资结算……唉，确实是很烦人的……”
  “呵呵……”陈瑶笑了：“这些都不是问题，这些都是小事情，很好办，按程序，按法律办就是了，关键是啊，是这个我的这些兄弟姊妹，都是我带出来的，现在我一撒手走了，不管他们了，唉……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很愧疚，总觉得不是个事……”
  “对、对、对，”老郑冲陈瑶又是点头，又是竖大拇指：“陈董，你说的对，这才符合你做人的性格，这才是你做人的品德，你这人啊，总是这么无私，总是这么有情有义，总是这么老替别人考虑，你的品德真的很高尚，佩服……”
  陈瑶苦笑：“郑总，别夸我，我没那么高尚，我只是从做人的基本良心出发罢了，换了你，你也会有我的这种心情的，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特别是打工的，挣点钱，找份工作，太不容易了，将心比心罢了……想一想俺家张伟，当初辞职后要是没有你收留，或许也早就加入失业大军的行列了……”
  老郑脸上一阵发烧，心里不上不下的，忙说：“不提这个，我正觉得对不住张伟兄弟呢，要不是我带他来兴州，或许也不会有今天……对了，那你的人员……你打算咋办呢？”
  “我正考虑呢，”陈瑶凝神看着窗外，一会扭头看着老郑，半真半假地说道：“呵呵……要不，你来做大善人，把人都给你吧，你收留吧，这些人个顶个都是好手，做业务，绝对棒……”
  “呵呵……我倒是想啊，可惜，我这小庙，容不下那么多活菩萨，再者，他们是做旅行社营销的，我的是景区营销，内容不同，也不见的顺手……”老郑不紧不慢地说道。
  “呵呵……我和你开个玩笑，别当真，我知道的，工作内容不同，再说，你一下子进这么多人，也没必要的……”陈瑶笑着看了看老郑，接着又愁眉紧锁：“哎呀——愁哇愁——呵呵……”
  “哎——”老郑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陈董，我倒突然想起个好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瑶看着老郑幡然醒悟的样子，觉得老郑今天的言行举止有些夸张，心里乐了一下，对老郑说：“郑总，你讲就是。”
  “我想——我想啊，这个，这个——你公司要关掉啊，这个——这个人员要解散啊，这么好的员工，流失了，真的是很让人痛心，”老郑斟酌地说着，看着陈瑶的眼睛：“我刚才突然想到，你这么好的公司，干嘛要关掉呢，关掉了多可惜啊……我觉得啊，无论如何不能让假日旅游关掉，一定要保存下假日旅游，既然你无法做下去，既然他们故意刁难你，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思路，换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呢，换个处理事情的思维呢……”
  陈瑶很聪明，马上从老郑的话里听出了他的意思，心中一凛，眼前一亮，看着老郑：“嗯……郑总，继续说下去……”
  老郑看到陈瑶鼓励的眼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道：“我想啊，不如这样，既然他们不让你做，那么，你把公司交给我，我想办法去换许可证，我来替你做吧，我替你管理，替你经营，名义上呢，公司转给我了，其实呢，还是你的，只不过是我替你打理罢了，等风头过去了，我再把公司还给你，这假日旅游还是你的……”
  老郑算准了陈瑶的心理，他知道陈瑶的为人和性格，所以敢大胆说出这话。
  陈瑶看着老郑的眼神，心里突然明白了老郑今天找自己喝咖啡的真正意图，明白了老郑拐弯抹角这半天的目的何在，原来老郑是瞄上了自己的公司，想把自己的公司收过去！
  陈瑶心里上下翻腾起来，不由一股怨气，趁人之危，看我遇到难处了，来趁火打劫啊！好你个老郑！说什么暂时替我经营，话说得好听，既然公司给你了，法人更换了，哪里还有再收回的道理，开国际玩笑！
  老郑啊老郑，郑老财，原来你的真正目的是这个，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狡猾的家伙！陈瑶肚子里咒骂起老郑来！
  然而，很快，陈瑶接着又想到，不管老郑的如意算盘如何，不管他的真正意图如何，这对目前正处于进退两难的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保全了公司，保全了客户，保全了员工……
  只是，唯一没有保全的就是自己这个法人。
  如果大家能够得到保全，自己这个法人即使失去了，也是值得的。陈瑶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安慰。
  “你——你有办法有把握换出来经营许可证？”陈瑶犹豫了一会，然后看着老郑问道。
  “我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想，既然潘唔能和旅游局的矛头是对着你来的，那么，公司法人更改了，他就没有理由再刁难了，”老郑眉头紧锁，看着陈瑶，然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实在不行，我豁出去了，就拿龙发的股份和他交换，大不了就答应把股份给他30%，只要他答应给换发经营许可证……我先替你经营着公司，等风头过了，我再还给你，咱们再把法人更换过来……”
  陈瑶心里一阵冷笑，再还给我！？老郑把自己当小孩子耍呢，这把戏傻瓜都能看透，老郑可真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陈瑶故意装作不懂，装作很相信的样子，看着窗外，凝神思考
  不管老郑动机如何，不管老郑对自己的心思如何，此事对于公司的员工，却实在是没有坏处的，公司得以继续保存，大家得以继续有个饭碗，比什么都强。
  陈瑶考虑了许久，脑子里琢磨着各种利害得失。
  老郑眼神紧张地看着陈瑶，他突然想到，自己今天的表演或许太反常了，陈瑶一定是看出了破绽，假如陈瑶上了犟劲，再来一次玉碎，宁可牺牲员工的利益，也不把购公司转给自己，那自己辛辛苦苦的算盘可就空了。
  老郑不由检讨自己或许说话有不当有过分的地方，心情愈发紧张起来。
  屋子里一时很安静，只有室外噼里啪啦的雨打窗户声。
  陈瑶经过一番权衡，最后下了决心，罢了，就这样吧。
  陈瑶转过头，看着郑总，然后缓缓地说：“郑总，谢谢你的好意，你的方法刚才我仔细考虑了，很好，很可行，既能保全公司，又能保全大家的工作和饭碗，一举两得，我同意你的方法……只是，我们是大人，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既然我要把公司转给你，给你经营，购公司当然就是你的了，我岂有再收回来之理，那也太对不住你了，那我做事情做人也太失败了……既然你有这个动议，既然你能想办法换出许可证，那我没意见，我同意你的办法……”
  老郑心里如释重负，激1情万丈，口里不停地说着：“好，好，好……”
  陈瑶一拍巴掌：“事不宜迟，这事说办就办，公司早一天恢复营业，就减少一天的损失，我想，最好是法人变更和许可证更换两项工作同时进行，这样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耽搁，我这边呢，安排专人办理这些事宜，越快越好……”
  陈瑶知道，老郑巴不得自己这样说。
  老郑一听果然很兴奋：“好，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你之间先签一个协议，转让协议，然后具体的事宜，我安排副总经理徐君和你操作，”陈瑶口气突然变得硬起来，对老郑说：“另外，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所有的员工，除了一个人，你都必须完整接收，否则，一切免谈……”
  “除了谁？”老郑看着陈瑶。
  “现在的副总徐君，这个人是张伟未来的妹夫，我离开，他是一定不能也不会留下来的，除了他，别的人都可以留下来，别的人你必须保证全部接收……”陈瑶盯着老郑的眼睛，口气很坚决。
  “行！没问题，保证没问题，而且，我还给你保证，今后，职工的工资福利待遇都只会涨不会跌……”老郑痛快地答应了。
  “那好，明天上午，我们之间签协议，然后，我开公司员工大会，宣布此事，边办理手续边交接……”陈瑶心里狠狠地绞痛着，口里缓慢而坚决地说着。
  老郑激动而快乐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连连点头答应。
  窗外，狂风呼啸，树枝狠狠地抽打着窗棂和玻璃。
  室内，老郑和陈瑶继续交谈着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
  天色渐渐昏暗，夜晚来临了。
  陈瑶和老郑谈得差不多了，喝完咖啡，告别分手，各自离去。
  回家的路上，陈瑶打电话预定了后天杭州飞瑶北的机票。
  过了下班时间，何英还在办公室里忙乎着。
  何英是一个勤奋的人，这一点何英自己之前竟然一直没有发现，直到自己开了这家旅行社之后，何英才发现自己竟然很能吃苦，很能干活，很能敬业……
  何英习惯于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工作上，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办公室里，她最希望的就是自己一离开工作，一离开办公室回到宿舍，就能瞬间入睡，就能立刻睡着，不给自己一点空余的时间，不让自己的脑子多想工作之外的一点事情。
  因为，只要自己的脑子一空闲出来，就会立刻出现那个人的影子，那个男人就会立刻充斥自己的大脑和心间，随之，思念和痛苦也开始弥漫，心里开始被小虫啮咬。
  何英不想让自己痛苦，不想让自己去思念去回忆，因此，她宁可让工作来充斥自己，麻木自己，疲倦自己。
  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何英揉揉额头，又揉揉眼睛，一天终于又过去了。
  日子就是这么过着，像平缓流过的河水，日复一日，默默无声地流淌着，流水无痕，岁月无痕……
  何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这样平静而安静的日子，她想，或许以后自己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了，就这么在这个让自己能有思念有回忆的地方过下去了，虽然自己一直害怕去回忆和思念。
  人就是这么自相矛盾，一方面害怕回忆过去，不想去怀想思念，一方面，却又难以割舍心中的那份情感，难以忘却曾经的心痛和迷离，将张伟的一副照片放大洗印出来，放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让自己的目光随时能够和他对视……
  这是张伟去年春节期间在瑶北老家的一副照片，照片上的张伟青春活泼、朝气蓬勃，笑容纯真，开心自如，这是何英从张伟电脑里复制出来的，经过洗印、放大，放在一个精致的相框里，放在自己面前，每天让他陪自己工作，累了的时候，就会轻轻注视着他，心里默默和他说一会话……
  “哎——”何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静静地坐着。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20多岁的漂亮女孩蹑手蹑脚走进来，走到何英身后，接着，一双白嫩纤细的手捂住了何英的眼睛，接着，何英背后传来轻轻的笑声……
  何英微微笑了，轻轻说道：“我知道你是谁，调皮鬼……”
  “嘻嘻……”女孩松开手：“表姐，公司的人都下班了，又剩我们俩了，我饿了……”
  何英站起来，转过身，亲昵地摸了摸女孩乌黑发亮的头发：“走，跟表姐出去吃饭去……”
  女孩撒娇：“表姐，我不想吃面食了，也不想吃煎饼卷大葱了，咬不动……我想吃炒年糕……”
  何英又笑了，伸手捏了捏女孩小巧的鼻梁：“好，那好，我们回家，表姐炒年糕给你吃……”
  女孩乐得呵呵笑着：“太好了，表姐，说真的，我最想你炒的年糕了，这北方的面食和煎饼，我吃得够够的了……哎呀，我好想念咱老家的炒年糕啊，好想念江南的山水……”
  何英脸上一阵疼爱和歉疚：“水土不服，饮食不适，让你跟着表姐来北方受苦了，我当初不让你来，你非要跟来，你看，受不了吧……要不，过段时间，表姐送你回去，不然，你姑妈要是知道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会责怪我的……舅舅、舅妈也会说我的……”
  女孩忙冲何英摆手：“别，别，表姐，我只不过是发发唠叨，开开玩笑而已，我哪里有委屈了，我很适应这里的，很适应……要是我回去了，姑妈那就更不放心了，晚上就更睡不好觉了，这样孬好咱们姐妹俩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什么时候等你想回南方了，咱们一起回去，我是绝对不自己回去滴……”
  何英揽着女孩的肩膀，爱怜地说：“傻丫头，那我要是不回去了呢……”
  “什么？不回去了？”女孩瞪着何英，一会笑起来：“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跟你在这里落户生根，嘻嘻……”
  “你舍得南方那个小帅哥啊？”何英看着女孩笑起来：“人家可不一定愿意来北方呢……”
  “嘻嘻……只要他爱我，天涯海角他都会来找我，如果他不愿意来落户，说明他不爱我，”女孩笑着对何英说：“对了，表姐，他从小这么大，还没来过江北呢……”
  何英看着女孩：“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别看他从来没来过江北，说不定，有一天，他会骑着白马，风度翩翩，突然来到你的身边，突然在你身后，轻轻拍着你的肩膀，然后轻轻说：‘嗨，美女，你好……’”
  “啊——哈——哦——”女孩显然被何英描述的情景吸引了，眼神发亮，神采飞扬：“好浪漫哦……白马王子……偶稀饭……太刺1激啦！！！哈哈…….什么时候会真的有这样呢？”
  “随时都有可能，就在你不经意的一瞬间……”何英开心地看着女孩：“幸福和浪漫总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来到，总会在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敲开你的心扉……傻丫头，等着吧，你心上的人儿或许很快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女孩激动兴奋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和憧憬，期待地说：“好希望会有那么一天……当然，希望表姐你也会有那么一天，希望你办公桌上的那位帅哥也会这么突然降临你的面前……”
  何英的心一阵绞痛，情不自禁又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张伟的照片。
  何英转过身，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走吧，咱们回家吃饭去，炒年糕去！”
  两人关好公司的门窗，关好电脑和电源，又检查了一遍其他人的电脑，这是她们姐妹俩每日离开公司的惯例，主要是为了安全起见。然后，两人拿出门后面长长的铁钩子，勾住卷帘门的把手，随着一阵轰鸣，拉下卷帘门，用脚用力往下踩，踩到最下面，然后锁门。
  关好公司的门，何英拍拍手，习惯性地回头扫视了一下夜幕下北方城市的大街，川流不息的汽车、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在马路上奔跑，大家行色匆匆，都在往着一个目标走去——回家。
  家，是一个多么和谐温暖温馨的名字，有家的感觉多好啊！何英心里涌起一阵阵的羡慕和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