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是怨念吧，”马竞摆摆手，“刚好最近在想这东西，一时有感而发。”
  “呵，”汤佳怡马上追问道：“怎么着？马总终于下定决心，打算正式向拼购开战啦？”
  她说马竞对拼购模式怨念很大，其实真正充满怨念的却是她自己。
  “密蜂正品”、“蜜蜂新品洗衣机”倒也罢了，自然有公司法务团队去操心，但“蜜峰玩具”、“佳镜奶粉”的存在却是碰到她的逆鳞，只想让那些坑害小孩的无良商家赶快倾家荡产去蹲牢房。
  低头拍了拍妻子，马竞轻声安抚她：“我们早就已经开战了，你没看到相关报告？”
  “当然看了，”汤佳怡白了他一眼，“问题是现在用的办法实际威慑力存疑，感觉起不了多少作用。举报交涉占用法务团队大量人力，人家换个名号又能重新开始；下载页风险提示对小程序用户以及其他平台用户毫无作用，效果还不如直接下架应用然后全网发通稿撇清关系。”
  “直接下架不符合商店规则，通稿起诉也是最后手段，”马董脸上笑容不变，“而且现在的效果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监测到的几个指标都有明显下降，拼购侵权的情况明显正在好转。”
  “是嘛？”女士轻蔑反问表示怀疑，“现在这些手段只能治标，想要做到根治还是需要下重手才行。”
  “嗨！你的戾气也太大了些，”马竞再次拍了怕她，笑着说道：“玩具、奶粉、食品这些都有优先处理，现在已经很少看到假冒了，其他品类情况也在好转。”
  “至于根治，”他笑着歪了歪头，“那只能是美好期望。想要根治假冒，怕是得等传说中的区块链信用体系真的建立起来，并且强制普及开来才行。”
  “链圈那帮家伙都跑去卖币了，指望区块链还不如期待人类集体醒悟道德进步！”
  “嘿！你也太悲观了，”马竞伸手揽住汤佳怡，手指不远处的阳伞躺椅，“这边有瑶瑶看着，咱们过去那边坐会儿。”
  “其实假冒泛滥，也从侧面说明咱们的品牌号召力，只要保持打假力度，避免目标消费者受到影响，就能把坏事变成好事。”
  汤佳怡闻言却是冷哼一声，主动退开看向某人，“马竞，你变了！”
  所谓“坏事变成好事”，她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阿迪王、NlKE的存在，事实上起到了宣传品牌、培养用户习惯的作用，等到这部分用户开始“消费升级”，就有很大概率转而购买正品。同样的事情，也在软件和消费电子领域发生着，而且效果更加明显。
  不过知道归知道，她还是不认同这般做法，太在意利益就会忘却初心。
  “那是你太敏感，”马竞帮妻子拉开椅子，低声解释道：“既然拼购模式的发展无可阻挡、既然假冒产品无法杜绝，当然只能从好处着眼，尝试化不利为有利。”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个菠萝”，汤佳怡抬眼看向马竞，“怎么着？你也想要跟风搞拼购？”
  就像马竞说的那样，虽然拼购存在假冒伪劣泛滥的问题，但其逆势高速增长的势头同样做不得假。
  原本，国内电商企业都认为网购已经到了瓶颈期，接下来只能精耕细作，努力提升单位用户利润贡献。基于这一认识，大半个行业都将注意力放到品质升级上面，不是大力发展跨境电商，就是对接工厂搞严选定制，就连蜜蜂这样的消费电子企业，也在去年推出“蜜蜂甄选”，开始售卖蜜蜂牌T恤、口杯以及其他商品。
  然而，拼购模式异军突起的亮眼成绩，却是给了这些疯狂建设海淘保税仓、极力扩充严选品类、鼓吹“新零售”的企业好大一巴掌，让他们意识到“消费升级”之外，还有着一片名叫“消费降级”的蓝海。
  随着行业目光聚焦过来，不断有新的拼购品牌被推向市场，里面既有行业巨头基于防御策略推出的“特价版”、“拼购版”，也有出自二三线企业的新品牌，虽然总数不如当年“百团大战”那般夸张，却也称得上热闹。
  心里清楚这些，当汤佳怡听马竞说拼购无可阻挡，她第一时间便怀疑起了某人这话的动机，除了打算跟风，别的可能实在太低。
  “是有这想法，”后者闻言轻轻点头，在她旁边坐下，语带怅然道：“当初错过投资机会，现在只能想办法自己弄一个。”
  蜜蜂和佳境的风险投资部门由马竞本人直接管理，主投方向也是他更加熟悉的信息电子和农业生物，对于拼购这类流通企业关注不足兴趣不浓，却是错过了一匹大黑马。
  “嗯哼，”随手把饮料瓶放在小桌上，汤佳怡追问道：“打算让蜜蜂甄选出拼购模式？”
  “还在考虑，但肯定不会和甄选绑定，”马竞摇摇头，“有严选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
  拼购模式的崛起并非一日之功，狗东还有猪场严选早在两年前就各自上线了拼购功能。然而他们的拼购都依赖既有合作伙伴供货，品牌和质量有保障，却无法提供有杀伤力的价格，两年下来差距反倒越拉越大。
  “说起来，拼购和严选其实颇为类似，都是面向工厂的2M模式，不过一个在意品质、一个在意价格，却是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既然直接融合效果不好，那就把它们分开，专门做个对接白牌工厂的低价版甄选。”
  所谓“白牌”就是不存在品牌的意思，后来也泛指商标缺乏知名度有等于无的情况。因为忽视设计和质感，也不在品牌营销上花钱，白牌产品往往具有很强的价格竞争力。
  以往时候，白牌企业大多走出口路线，靠着低价争取外国客商订单，然后把品牌和销售交给客户去负责。大到计算机服务器、小到一次性打火机，他们都能制造并出口。08年后国际经济形势趋于恶化，主要市场又不断提升进口产品标准，这些企业接单受挫，只能谋求“出口转内销”。
  有实力的白牌企业不是推出自有品牌，就是被严选类电商收编，剩下那些缺乏实力的厂商只能扎堆涌进新冒头的拼购平台，然后继续用熟悉的低价战术疯狂厮杀。
  “之前做出口，他们面向的是精明的国际商人，虽然力求低价，却不敢把质量压得太低。现在厂家直接面向消费者，总有人忍不住使些歪招，然后各种缩水、各种傍名牌，固然效果明显却也弄得乌烟瘴气。所以我们的计划，便是代替国际商人的位置，通过平台监管确保入驻产品达到国家强制标准，藉此达到质量和价格的新平衡。”
  听完马竞的计划，汤佳怡却是忍不住蹙起眉头，“商品种类那么多，很多还是非标产品，你打算用多少人手去做筛选和监管？然后又怎么确保工作人员不会和厂商勾结？要是弄到最后钱花了不少，质量还是得不到保障，那可就尴尬了。”
  “的确存在这些可能，”马竞点点头，“所以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我们有做甄选积累的经验，初期再将品类限定在比较熟悉的虚拟商品、3C电子及耐用小商品上面，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别人都说拼购火爆表明一些人正在‘消费降级’，还到处搜集那些家境不好用户的买家秀传播取笑。实际上，能够把这部分用户从地摊小集市吸引到网购平台，本身仍然属于‘消费升级’。不过这轮升级强化的主要是商品丰富度，我的目标就是补上质量这块短板。”
  汤佳怡同样轻叹口气：“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个目标定的有些高了。”
  “没关系，就算最后失败也无所谓，就当做公益了。”
  “嘿！”汤佳怡失笑摇头，“你真要立这个fg？”
  曾经有人采访某共享单车公司老板，问及要是企业失败怎么办，后者豪迈回答就当是做公益了。三年时间过去，共享单车风口消散，僵尸单车越来越多俨然公害，这句话随即被人挖出来各种揶揄嘲讽。
  “嗯？”马竞很快反应过来，“共享单车虽然结局不是太好，但是公益属性还是有的，也确实帮到了一些人，以前的上班族、现在的拾荒者，甚至咱们都是受益者。”
  “行了，不说捡破烂的事了，”汤佳怡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饮料瓶说道，“听你刚才的说法，这个合格版拼购貌似不打算做农产品？”
  “不是不做，”马竞摇摇头，“而是初期不打算做。”
  “直接面向消费者的农产品大多数都是生鲜食品，对品控和运输的要求非常高。为了避免弄巧成拙、好心做坏事，暂时只能将这块放一边。不过深加工产品倒是可以做一下，索性就从菠萝汁开始吧。”
  听他这么说，汤佳怡却是挑眉问道：“刚才就想问你了，菠萝汁重出江湖，是雷州那边同意进驻了？”
  受到气候影响，雷州菠萝成熟期延迟遭遇撞车事故，开始出现滞销迹象。注意到相关数据，佳境食品第一时间联系那边，打算把他们的榨汁工厂搬过去，却遭到了拒绝。
  食品加工用水果的品质要求和收购价普遍低于鲜果，但佳境食品却是个例外，他们更喜欢用略高于市价的价格收购优质果，而非加工企业通常爱收的残果劣果。然而虽然高于市价，考虑到他们只在价格崩盘时才会出手，实际出价并没有多高。
  他们的果汁工厂太过智能化，能够开到水果产地快速展开，等到采摘旺季结束又会收起离开，具有占地小、机动灵活、所需人手较少的优点，能够有效降低鲜果运输处理的成本，从而提高企业利润。但是对当地来说，这种不断搬迁，过了采摘季就跑路的工厂显然无法带来充足的税收和就业。
  由此也不难理解当地的纠结了，佳食出价不高要求却高，非但果农不喜欢，工商税务部门也不喜欢。再加上佳食总是有意无意暗示某某地方水果滞销，被认为伤害当地水果品牌价值，不到撑不住的时候，各地都不愿意佳食搀和进去。
  上个月，雷州成功举办菠萝文化节，看到市场得到提振价格抬升，当地就果断拒绝了佳境食品果汁工厂的进驻申请，打算用传统手段解决问题。
  然而他们还是犯了乐观的错误，等到越来越多菠萝集中上市，价格还是不可避免地掉了下来。眼见形势不妙，那边只能联系佳境食品，邀请他们能够过去帮忙救急并且答应给予必要的配合。
  “当然，”马竞欣然点头。
  眼见汤佳怡看向包装标签，他又解释道：“以后没有特价包装了，水果产地觉得这样不太好，认为会影响来年的价格。既然人家不喜欢，咱们还是从善如流得好，既省了重新设计包装的费用，还能让人家心里舒坦点儿，反正有需求的消费者也能通过扫码溯源查到产地。”
  听见这话，汤佳怡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不管什么时候，优质果都能卖得上价，只有那些中低档的水果才会受到价格波动的影响。”
  “农业就是这个样子，价格和产量时常波动，想靠种地发家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嘿！话说佳境的农牧业务即便有着多种对冲手段，综合利润率也是长期排名倒数，只比绿野、绿莱和绿行高一点点。”
  后面三个绿字头企业都有着公益属性，马竞和股东们都不对他们提出盈利要求，是以利润率长期维持在很低的程度，扩大经营所需的资金全部来自母公司注资以及借款。佳农的利润率只比“三绿”高一点，完全可以说得上很可怜了。
  不提还好，马竞一提起佳农的利润率，汤佳怡却是柳眉倒竖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的道德洁癖，佳农何至于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马竞听了却是摇摇头，“只是不想因小失大、有所不为罢了，这算什么道德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