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沉没【裴部分大结局】
作者:缚瑾      更新:2022-11-12 10:59
  【01】
  裴岸南叼着一根烟卷,沉默凝视着眼前的尸横遍野,他全身都是汗,这辈子最后一场厮杀,以他安然无恙对手全军覆没为结局。
  全死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地上到处都是流淌还未干涸的鲜血,打空了子弹的枪,那一张张脸庞不沾生气,遍布泥污,谁也不会再知道,他们生前都曾是恶贯满盈的人。
  有谁身不由己养家糊口,又有谁只是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代价。
  空气中有海风的腥咸,有尸体的腐臭,裴岸南站在这一片鲜血的汪洋中,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一个将死的人,对这芸芸众生再没有一丝依恋。
  他掏出打火机,用手挡住风口,点燃后狠狠吸着,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已经不记得了,好像是金爷身边最早的一个堂主,后来因为背叛了他被打折两条腿扔在了街头,人们都知道这是金爷憎恨的人,谁也不敢施与援手,就那么活活饿死痛死。
  他最风光时,教裴岸南骑马,教他打枪,还教他用飞镖。
  裴岸南很喜欢他,以致于他死在街头的噩耗传来,他还为此整整一天没有吃饭。
  那时他就明白,这条命从不由己。
  命握在了掌控自己的人手中。
  直到很久后,他可以拿捏别人性命,他发现自己变了。
  变得残暴而冷漠,阴狠而疯狂。
  时势造英雄。现实将有的人棱角磨得圆滑,将有的人心变成了石头。
  他早就能够以一敌百,从那一刻起,他就清楚自己再也做不了一个好人。
  裴岸南垂头看着染血的裤子,他忽而放声大笑出来。
  他笑中带泪,最终目光定格在指尖那没有燃尽的半截香烟上,他闭了闭眼眼睛,扬起手臂朝身后一扔,他朝前走,心里默数,一、二、三。
  当第三声落下,身后仓库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滔天火光在瞬间染透了半边苍穹,强劲的火海掀起一阵滚烫的狂风,将裴岸南的黑色风衣完全撩起,他苍凉孤寂的背影被吞噬。
  蒋华东最后一批见不得光的货物就这样永远石沉大海。
  烧吧,全部都焚毁,连同这世上最后的黑暗,最后的不公,最后的残忍,全部焚化为灰烬,湮没在大海,在这黎明不曾到来的深夜。
  【02】
  裴岸南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被一点点抽离掉,他没有挣扎,可也呼吸不了,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越来越沉重,整个身体控制不住的下沉,下沉…
  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在涣散,他再没有力气握拳,指尖有黑绿色的水草掠过,那一刻的温柔,让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金府清月屏前方是湖泊,后方有一座戏台,云冽喜欢听戏,听黄梅戏和越剧,还喜欢唱,唱得也有模有样,她嗓子好,身段也纤细,涂上胭脂水粉就像戏中的天仙,金爷起先很宠爱她,为了博她一笑大手笔搭建戏台,请了民间最好的戏班入府唱戏,她不喜欢和姨太太争宠,也不喜欢看书打牌,就天天泡在戏台,听着戏文落泪,裴岸南那时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愁善感的女人。
  那样的乱世风云,活着很艰辛,她天天沉浸在虚假的戏词中,简直是荒废时光。
  可裴岸南却也不得不被她吸引。
  戏台上的云冽,千娇百媚,顾盼神飞,是他在现实中见不到的模样。
  她捏着尖细的嗓子,青色戏袍精致妆容,眼角秋波朝他微微一扫,媚态横生,他便知道自己和这个女人一定会有故事,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
  她凝望着他唱:风月不易解罗衫。
  她是他最初的风月,最初的儿女清欢。
  她教会他怎样在感情中付出,不管是否能得到回报。
  他用从她身上学来的,赔在了林淑培身上。
  他辜负了云冽,也辜负了自己。
  裴岸南的耳鼻和眼睛渗出了大片鲜血,将他沉入的海水氤氲成了一片惊心动魄的暗红色。
  他死了。
  死在那荡气回肠的往事里。
  他记得自己跟随蒋华东从南三角杀进南省,夺下华中赌场,夷平老铺,压制所有道上的地头蛇,从最开始只有几十人,到最后几乎整个黑帮都在蒋华东面前毕恭毕敬。
  裴岸南数不清自己到底做了多少错事,他知道早晚会为此付出代价,终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彻底睡一个好觉,这一次大约是长眠。
  云冽,我真的好累。
  走到今天的每一步,多少鲜血和尸体,我都不敢回头看。
  午夜梦回,我一次次惊醒,是他们向我索命。
  我没有资格说我身不由己,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不过我终于解脱了。
  淑培,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我希望我不再是这一生的裴岸南。
  我依然敢作敢当顶天立地,但我要自己活得坦荡活得清白,而不是只能隐匿在一片黑暗中。
  我更希望你等一等我。
  这碗孟婆汤,为了你,我一定不喝。
  我会去找你。
  找很久,不放弃。
  也许下一世,我可以以崭新的身份去和你相遇,我能许你一个你想要的未来。
  黄昏笼罩一望无际的海面,巨大的海浪在翻滚,将裴岸南的身体彻底卷入海底。
  海鸟倦飞在水面一点而过,礁石被湮没,灯塔直穿云霄,雾气弥漫在霞光万丈的天际。
  【03】
  世人评论英雄,皆是众说纷纭。
  倾国红颜和盖世英雄永远都是流言世俗中最具争议的群体。
  南三角的茶馆总有关于他的故事,裴岸南死后的同年年底,南三角传遍了这个消息。
  多少人惋惜,多少人感叹。
  “裴岸南竟然会死,我小时候就听说了他,他才比我大几岁,可他本事可大过了天。如果跟他比,我这辈子白活了!”
  “替他不平的说,世道毁了他,可我看他是死在自己手里,他们这样的人啊,活生生将自己逼上了绝路,怨不得天。”
  议论声远去,是人群中的谁,在时光长河内放大,斑驳琳琅的书页夹杂了一张老相片,上面的男子长眉如墨,眼底盛满了大海的浩瀚与星辰的温柔。
  冗长的深巷,奔腾的乌江。
  还是那座古老的城市。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那间古旧的二层楼茶馆,还是昔年的说书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他站在书案后,凝视着底下越来越多的听客。
  “我此后再也不说书了,蒋华东金盆洗手,裴岸南英年早逝,这世上再没有人值得我去评说。”
  世上好汉都想做义薄云天的裴岸南。可裴岸南只想做这千千万万平凡人中的一个。
  没有杀戮和血腥,没有黑暗和不甘。
  ——书碑记载:黑帮传奇裴岸南,一生跌宕,终生未娶。于新港码头沉海自尽,卒年4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