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孙悟空喃喃地念着这个字，他的神情有几分复杂，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
  “果然，你也有所怀疑了吧？”镇元子毕竟认识孙悟空够久，深知嬉皮笑脸乃是这只猴子的常态。若非他触动了孙悟空的心事，他绝不会流露出这一本正经的样子。
  “也许，就连我们的记忆，也都是由他篡改了。”镇元子凑近孙悟空的耳畔，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篡改……吗……
  孙悟空沉默着，缓缓转头，望向镇元子。
  相隔了五百年的相望，却……为何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无忧无虑和当年的坦诚愉悦？
  到底是什么让一切都变了？
  或许就像是镇元子所说的那样吧，改变，或许早在他们相逢之时，或者相逢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它一点一滴地酝酿，一丝一毫的改变，它潜移默化，它不知不觉，然而等你发觉它的存在，想要阻止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阴谋，我们甚至都已经不知道，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回忆起二郎神杨戬所说的一切，与自己同时所经历的一切，镇元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果说，杨戬说的全都是假的，可是自己体内游走的真元，又是怎么回事？
  这普天之下，除了太上老君的“回天丸”，不会再有任何一种药丸或是法术能够让自己在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恢复自己已经损失了亿万年的修为，甚至一恢复，就恢复了八成。
  可若是杨戬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自己这亿万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和所有关于太上老君如何对待自己的记忆……难道，就都是假的吗？
  “你这塞满了草堆木屑的脑袋，难道过了五百年，你还没开窍吗？”孙悟空的嘴角上扬成一抹带着嘲讽的弧度，“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对于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你说……什么？”镇元子怔住了。
  “是网也好，是坑也罢，又能如何？一千年也好，五百年也罢，又能怎样？谁把谁网住，都还不一定。”孙悟空说罢，迈开大步在雨水之中前行。
  即使是网，即使是坑，即使从一千年前、五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的、那个阴谋，你也都不在乎吗？
  “哈，哈哈哈哈哈！”镇元子仰天大笑。
  是啊，又能如何？
  又能怎样？
  那网，到底想要网住什么，网住谁，与他镇元子何干？
  他想要做的事，已经全都做到了，不是吗？
  这命运送给他的，他全单收下，但，从今天起，不论是谁想要从他这里抢起任何东西，都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
  “哈哈哈哈哈！”
  雨，冲刷着镇元子丑陋却狂热的脸，冲刷着他伤痕累累却也结实强壮的身体。
  “来吧！来吧！”
  他在暴雨中抬起头，向这无尽的苍穹发出狂啸。
  来吧。
  渐行渐远的孙悟空扬起唇角，在心里默念。
  ***
  火，好大的火！
  敖荣的身体在不停地抽搐，那几乎连天的大火在他的眼前蔓延，仿佛一只猛兽，正在嘶号着想要冲到天上去，将天都撕裂。
  啊……不，天，怎么能被撕裂呢？
  千百年来，亿万年来，天，都是恒定不动的，更是不可撼动的，更别提会将它撕裂。
  是的，被撕裂的不是天，是他的身体。
  是他的身体！
  敖荣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不是一条蛇，而是五百年前，那个纤瘦俊美的少年！
  本太子的身体！
  本太子的身体终于回来了！
  敖荣正要欣喜地叫喊出声，眼前却“呼”地燃起火来。而他的身体则被这股熊熊的烈焰所包围。这火，炽烤着他，撕扯着他，想要将他撕裂扯烂，烧成灰！
  “不！”
  他大叫着，拼命地挣扎，用力地扑打着身上燃烧着的火焰。然而这火焰却似有生命般紧紧地粘在他的身上，任由他如何扑打，也不熄灭。
  “吼！”
  无奈之下，他化为龙身，冲天直上，窜入九霄。
  可即使如此，火焰也没有熄灭。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炽烈了。
  “吼！”
  情急之中，敖荣竟张开大嘴朝着自己的身体呼气。可他喷出来的却是火，他口中的火与身体上的火合而为一，燃成更大的火势，让他从人身化为了龙形。那火还在熊熊而烧，竟将他的每一片龙鳞都烧成了炽热的火红，继而化为了一片片碎片。
  “嗷！”
  敖荣痛苦地哀号，凡人都道十指连心，而对于龙而言，最为痛苦的莫过于身上鳞片的剥离。这一片一片碎裂的、龙族的骄傲，和他苦苦修行了四百年的修为，全部都在火里化成了灰烬。
  “不！”
  不能！
  这四百年的功力，每一丝，每一毫，都是他的兄长，他的皇兄教授他成长的，绝对不能失去，不能！
  “不能！”
  敖荣惊叫着，猛地睁开了眼睛。
  闯入他视线的，是一双黑亮无比的眼睛，这双眼睛离他太近，以至于把敖荣吓得“哇呀”一声大叫，连蹦带跳地窜出好远。
  “敖荣，你怎么了？这么个跳法，你不累吗？”
  温和的声音带着该死的关切，让原本受到了惊吓的敖荣心情更加恶劣到了极点。
  “本太子乐意跳，关你什么事？你算老几，还敢管本太子怎么跳？！”
  咦？
  等等，本太子还能跳？
  敖荣怔了怔，他急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没有火，当然，也没有龙形，更没有人身。他现在所拥有的，还是一条蛇身，微不足道的蛇身。
  原来是场噩梦。
  敖荣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沮丧。
  “还放不下吗，你的心结？”一心突然问。
  “什么？”敖荣怔了怔，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噩梦里，没有反应过来一心的话。
  一心，只是微微一笑。
  “在第二重的幻境里，只有你和我。若非拥有强大的法力，绝不会绕过蜃而令你我陷入幻境之中。但是，令我陷入幻境的，是翩翩。那么你呢，又会是谁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而且……还这么迫切地想要见你呢……敖荣？”
  你说……什么？！